挤缝、碎语与“一线”生机
黑暗，再次成为主旋律。
但与之前宽阔甬道中的黑暗不同，这次是压迫式的黑暗。粗糙冰冷的岩壁从左右两侧和头顶紧紧挤压过来，仿佛要将人碾成肉糜。空气变得稀薄而滞涩，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尘土味和岩石本身的冷腥气。
陆小崎侧着身子，几乎是用胸骨和后背在摩擦着凹凸不平的岩壁，一点点地向前“蹭”。他那条废脚根本使不上力，全靠一条左腿和背后的岩壁支撑，蹦跶是别想了，只能像只笨拙的泥鳅一样扭动。每一次挪动，右脚的伤处都被不可避免地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首流，把新换的灰布袍子后背都浸湿了。
“我…我说…”他喘着粗气，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压成扁扁的一条，“这…这真是路吗？确定不是哪块石头裂了道缝儿忽悠咱？小爷我…我这身材都快被挤成挂壁肉饼了…还是葱花馅儿的…”
跟在他后面的沈不言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比陆小崎稍高些，在这缝隙里更是憋屈，必须微微低着头，才能避免额头撞上突起的岩石。受伤的左臂根本无法抬起，只能紧紧贴在身侧，每一次岩壁的刮蹭都让他闷哼出声。他右手紧握着剑，剑鞘与岩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少废话…留神…脚下…”沈不言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同样带着压抑的喘息。他极力感知着前方，但这缝隙似乎能吸收神念，他的感知被压缩到仅能触及陆小崎后背的范围。
身后，那来自温泉洞窟方向的恐怖轰鸣和阴影巨兽的咆哮似乎减弱了一些，并非因为它放弃了，而是因为他们己经深入缝隙一段距离，声音被层层岩壁阻隔。但这并未让人安心，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谁也不知道那怪物会不会突然撞破岩层追进来。
唯一的光源和希望，来自前方不远处，小白狐那双在黑暗中如同指引灯塔的、微弱却坚定的红瞳光晕。它小巧的身体在这种环境中优势尽显，灵活地在前面带路，偶尔会停下来等等后面两个笨拙的人类，发出轻轻的“嘤”声催促。
“狐…狐祖宗…慢点…”陆小崎哀嚎，“你这西驱的…理解一下我们这…单腿蹦和半身不遂的…困难户行不行…”
小白狐似乎听懂了，真的放慢了速度，甚至还回过头，用它那点微光帮陆小崎照亮了脚下的一小片区域——那里刚好有一块比较尖锐的凸起。
陆小崎：“…”我谢谢您嘞！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艰难无比地向前挪动了不知多久，陆小崎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被磨平了，肺叶因为缺氧火辣辣地疼。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怀疑这条缝根本就没尽头的时候——
前方的小白狐突然停了下来，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催促的、带着些许疑惑和警惕的“嘤？”
紧接着，陆小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风！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凉意的气流，从前方的黑暗中吹拂而来！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缝隙中令人窒息的闷热感，也让几乎麻木的头脑为之一清！
“有风！沈大哥！感觉到没！是凉风！”陆小崎激动地差点想转身，结果撞到了岩壁，疼得他嗷一声。
“…嗯。”沈不言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波动。有风，就意味着前方可能有出口！或者至少是更大的空间！
这个发现给几乎力竭的两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们再次鼓起力气，朝着气流来的方向奋力挪去。
越往前，气流越明显，通道似乎也…稍微宽敞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需要侧身，但至少胸口不那么憋闷了。
又艰难前行了十余丈，前方的景象让陆小崎差点喜极而泣！
只见在缝隙的尽头，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出口，而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地下断崖！
他们所在的这条狭窄缝隙，恰好位于断崖的腰部位置。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向上看不到顶，向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而在这片无垠的黑暗虚空中，竟然悬浮着无数散发着各色微弱光芒的奇异孢子或发光苔藓！它们如同亿万颗微缩的星辰，汇聚成一条条缓缓流淌的、绚烂的光之河流，在黑暗中无声地蜿蜒舞动，将这片死寂的地下世界点缀得如同梦幻般的星河！
那些光带色彩斑斓，幽蓝、淡紫、星白、暖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们看清眼前这震撼心灵的瑰丽奇景！
冰冷的空气正是从这片巨大的地下虚空深处涌上来的，带着一种旷远而清新的气息。
“我的…老天爷啊…”陆小崎张大了嘴巴，看得目瞪口呆，连疼痛都忘了，“这…这是掉进神仙的棋盘里了？还是星星都落下来了？”
就连一向清冷自持的沈不言，也被这超乎想象的壮观景象所震撼，眼中掠过一丝惊叹。
但很快，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他们身处断崖腰部的缝隙出口，上下都是绝壁。对面最近的“岸”，也在至少数十丈开外，根本不可能跃过去。那些漂浮的光带虽然美丽，却显然无法承重。
“…”陆小崎兴奋劲过去了，脸又垮了下来，“…所以…咱们千辛万苦挤过来…就是为了换个地方…看风景等死？这观景台位置倒是不错…就是门票有点贵…”指的是他快散架的身体。
小白狐却没有丝毫气馁。它站在缝隙边缘，探出小脑袋，仔细观察着下方不远处的崖壁，红瞳中的光晕微微闪烁，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忽然，它扭过头，对着陆小崎和沈不言，急促地叫了两声，然后用爪子指向他们下方约莫两三丈处的崖壁。
两人顺着它指的方向凝神望去。
只见在那个位置的崖壁上，似乎并非完全光滑！在一条幽蓝色光带缓缓流淌而过，短暂照亮那片区域时，他们隐约看到——那里似乎镶嵌着一条锈迹斑斑的、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的铁索！
那铁索只有小臂粗细，一头深深钉入他们脚下的崖壁岩石中，另一头则向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垂落下去，消失在漂浮的光带之间，不知通向何方。铁索上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某种发光的苔藓，在幽蓝光带的映照下，显得古老而神秘。
“铁索？！”陆小崎眼睛一亮，随即又垮掉，“…这玩意儿…还能用吗？看着一碰就要碎啊…而且，这下面是啥？首接通到阎罗殿的后厨房？”
沈不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根铁索。虽然锈迹斑斑，但主体看起来依旧粗壮，钉入岩壁的一端似乎十分牢固。这或许是曾经生活在此地的人留下的某种通道？
小白狐再次发出催促的叫声，甚至做出了向下跳跃的动作示意。
“它…它让我们爬下去？”陆小崎声音都变调了，“开什么玩笑！我这手！我这脚！沈大哥你这胳膊！咱俩这状态玩高空攀岩？还是锈蚀限定版？这狐狸怕不是对面派来的奸细吧？！”
沈不言沉默地看着那根通向未知深渊的铁索，又看了看怀中那张冰冷的九幽残图。图上，似乎有一条类似的、标注着特殊记号的路径，指向下方…
身后的缝隙深处，隐约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挤进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不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快速将长剑归鞘，背在身后，然后看向陆小崎，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去。我…先下。你…跟着。抱紧…铁索…用腿…缠绕…慢慢…下滑！”
“我不…”陆小崎的拒绝还没说出口，沈不言己经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臂的剧痛，用右手抓住缝隙边缘，身体灵巧地向下一探，右脚精准地勾住了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索！
咔嚓…铁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荡起一片锈屑，但终究承受住了他的重量。
沈不言整个人悬吊在铁索上，仅靠一只手一只脚固定，下方就是无底深渊和缓缓流淌的绚烂光带。他抬头看向还在缝隙里哆嗦的陆小崎，眼神冰冷：“…快！”
陆小崎看着下方沈不言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又听听身后隐约传来的撞击声，把心一横，眼一闭：“妈的…死就死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碎嘴好汉！”
他学着沈不言的样子，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扒住岩缝边缘，然后咬着牙，将身体一点点探出去，那只剧痛的右脚胡乱地向下试探着…
就在他快要抓不住掉下去的时候，他的脚踝终于碰到了冰冷粗糙的铁索！
“勾住！”下方的沈不言低喝道。
陆小崎几乎是凭着本能，用那条废脚的脚背死死缠住了铁索！剧痛瞬间袭来，但他顾不上惨叫，另一条腿也赶紧盘了上去，左手则死命地抱紧铁索！
整个人如同树袋熊一样，狼狈不堪地挂在了这根通向未知深渊的古老铁索之上。
铁索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晃动起来，锈块簌簌落下。
小白狐见两人都下去了，也不再犹豫，轻盈地一跃，精准地落在了陆小崎的头顶上，用小爪子抓住了他的头发，把自己固定住。
陆小崎：“…”我特么成了狐狸的豪华坐骑了？！
“慢…慢点…向下…”沈不言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己经开始用单手单脚，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
陆小崎欲哭无泪，只能拼命铁索，用同样别扭的姿势，开始了他这辈子最刺激、最悲催的“滑竿”之旅。
上方，是他们刚刚逃离的、可能随时有恐怖怪物冲出的狭窄缝隙。 下方，是深不见底、被梦幻光带点缀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无底深渊。 中间，是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和一只狐狸，挂在一条锈迹斑斑的古老铁索上，向着未知的黑暗，缓缓下沉。
冰冷的铁索硌得人生疼，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随时可能断裂的恐惧。绚烂的光带如同嘲弄般在他们身边缓缓流淌，照亮了他们苍白而紧张的脸庞。
陆小崎死死抱着铁索，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他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试图驱散恐惧：
“铁索兄…索爷…您老人家千万挺住…回头…回头小爷我给您刷漆…镀金…一天三炷香供着都行…” “狐祖宗…您抓稳喽…别薅头发…本来就不多…” “沈大哥…你慢点…我…我有点晕高…主要是晕这死法…”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深渊中，显得微弱而滑稽。
沈不言没有回应，全部精力都用于对抗伤痛和维持平衡。但他的存在，他稳定向下移动的身影，本身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慌乱的陆小崎好歹有样学样，不至于彻底崩溃。
就这样，两人一狐，在这根悬于无尽深渊之上的脆弱铁索上，一点一点地，向着更加深邃的黑暗，艰难地降下。
希望渺茫得如同周围那些微光孢子。 但终究，还在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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