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儿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商印沉甸甸的触感。
那方温润的乌木印章刚贴上施望龙的掌心，木料上纵横的纹路正透过皮肤传递着某种近乎真实的权力温度，檀儿微凉的指尖甚至在他掌心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嘀——”
冰锥般的锐响毫无征兆地贯穿太阳穴！
不是从耳朵灌入，而是从颅骨内部炸开，带着高频震颤的电流感瞬间麻痹了施望龙的神经。
眼前苏檀儿鬓角的白绒花猛地扭曲成刺眼的医用棉签，仓库霉烂的布匹味被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覆盖，掌心里那方象征着苏家半壁商权的乌木商印，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在他清晰的感知中……消融了。
不是消失，是消融。
沉甸甸的质感、温润的木纹、棱角分明的边缘带来的微痛感——所有触觉信息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除，只留下掌心一片诡异的虚无。
前一瞬指尖相触的温热还残留在皮肤表层，下一瞬，那里只剩下空气冰冷的抚触。
“檀……”施望龙喉咙里滚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檀儿。
时间被冻结了。
苏檀儿递出印章的手还悬在半空，纤细的指尖维持着微微蜷曲的姿态，仿佛正托着那方无形的重物。
她脸上那混合着决绝与交付信任的神情凝固了，连同眼中微弱的泪光，都被冻结在琥珀般的时空里。
晨光穿过仓库高窗的缝隙，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此刻也如同被钉在半空的金色颗粒，纹丝不动。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无声、令人窒息的蜡像馆场景。
只有施望龙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活在这片死寂的坟场里。
“嘀…嘀…”
那催命的嘀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冰冷、规律，如同手术台旁无情的倒计时器，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噗簌簌——
细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黑色的灰烬，如同来自异世界的肮脏雪片，开始从虚空中无声飘落。
它们不是燃烧后的余烬，没有烟火的焦味，反而带着一股……纸张陈腐的霉味和油墨的冷硬气息。
灰烬落在施望龙僵硬的肩头，落在他空悬的手掌，落进苏檀儿凝固的、盛着虚空的掌心。
更多的灰烬盘旋着，在他眼前的地面上，在静止的微尘光柱中，以一种诡异的、不容抗拒的姿态……聚合。
扭曲的笔画在灰黑色的基底上挣扎浮现，边缘带着纸张撕裂般的毛刺感：
【抵押合同】
字迹是冰冷的印刷体，每一个笔画都透着银行催款单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下面紧接着浮现出几行更小的、却同样刺眼的条款碎片：
＞债务人：施望龙
＞抵押物：城西栖霞路17号房产
＞到期未清偿，债权人有权依法处置……
“不……！”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施望龙痉挛的喉咙。
城西栖霞路17号！
那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六年、被父亲抛弃后仅剩的蜗居！
是母亲省吃俭用、每月咬牙还贷才保住的一方屋顶！
是现实世界里，他加班到吐血也要还清房贷的唯一念想！
这灰烬！
这冰冷的合同！
它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它们是现实腐烂的根须，穿透了维度的屏障，缠绕上来，要将他最后一点立足之地也彻底剥夺！
“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施望龙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向地面那片由灰烬组成的、冰冷嘲笑着他的“抵押合同”。
他伸出双手，十指如钩，疯狂地抓挠、攫取着那些飘落和凝聚的黑色灰烬。
触手是滑腻的、带着纸张粉末感的冰凉。
没有热度，没有重量，只有令人作呕的虚无。
他拼命地将大把大把的灰烬攥在手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真实的痛感去对抗这彻骨的冰冷和失去。
“我的……那是我的房子！我妈的命！”
他嘶吼着，将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砸向那些嘲弄他的文字。
噗——
被他紧攥在拳心里的灰烬，在巨大的压力下骤然溃散，如同最细密的沙，从他的指缝间……漏了下去。
指缝间漏下的，不只是冰冷的灰。
几颗扁圆形、土黄色的小药片，混杂在滑落的灰烬粉末中，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药片上清晰地刻着三个英文字母：OMZ。
奥美拉唑肠溶胶囊。20mg。
胃药。他现实世界里办公桌抽屉最深处，那个积了灰的药瓶里装的东西。
因为长期加班、饮食紊乱、精神高压，他的胃早就千疮百孔，像个定时炸弹。
这药是他对抗现实痛苦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此刻却以如此荒诞、如此冰冷的方式，混杂在象征着他现实根基被剥夺的“抵押合同”灰烬里，出现在这个被冻结的、虚假的世界。
施望龙的动作僵住了。
他保持着双膝跪地、双手撑在冰冷石板的姿势，头颅低垂，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视线死死钉在那几颗散落在灰黑色粉末里的黄色药片上。
掌心的虚无感还在灼烧。
檀儿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早己被系统冰冷的“嘀”声覆盖。
商印带来的权力幻觉，被“抵押合同”击得粉碎。
现实里赖以生存的屋顶，在灰烬中化为冰冷的条款。
而此刻，连对抗现实痛苦的药物，都成了这场掠夺的陪葬品，嘲弄般地从指缝滑落。
“连……连触感……都要回收？”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扫过凝固的苏檀儿，扫过静止的尘埃，扫过虚空，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濒临崩溃的虚弱和难以置信，
“你们……到底还要拿走什么？”
冰冷的“嘀”声依旧在死寂的仓库里有规律地回响，如同为这场无声的掠夺敲响的丧钟。
黑色的灰烬还在飘落，无声地覆盖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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