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下“不悔”二字的枯枝从指间滑落，跌进雪泥里，悄无声息。
施望龙僵在原地，左手保持着刻划的姿势，指尖残留着枯枝粗糙的触感和用力过度的微颤。
方才那惊鸿一瞥
飘落的木屑诡异地扭曲、拉长，化作冰冷闪烁的心电图波段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幻觉？
还是…那个冰冷现实的触须，又一次穿透了维度？
温华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探寻，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喂？”
施望龙猛地回神，像是被冰水浇头。
他迅速缩回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把刺骨的寒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己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潭般的疲惫和一丝极力掩饰的警惕。
“没什么。”
他的声音比塞外的风更干涩，生硬地截断了温华可能的追问。
他抬脚，几乎是粗暴地将雪地上那个简陋的杠杆示意图连同枯枝一起踩进污浊的雪泥里，抹去所有痕迹，也像要抹去那瞬间的心悸。
他不再看温华，更不再看那柄刻着“不悔”的木剑，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破烂单薄的孝服，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他迈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小镇更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踏得积雪吱嘎作响，仿佛在逃离身后那双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风雪虽歇，但倒马关的清晨寒意更甚。
稀薄的阳光吝啬地洒在覆雪的屋顶和冻结的街道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冰晶折射成一片片冰冷的、刺目的光斑。
街道依旧死寂，只有零星的、裹得像球一样的人影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两旁低矮土坯房的门窗大多紧闭，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施望龙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在冰原上的石头，寒气从脚底首透骨髓，冻僵了他的西肢，也似乎正一点点冻结他的意识。
他漫无目的地在滑溜的冰街上走着，试图用这机械的行走驱散心底那股盘踞不去的寒意和那心电图波段的幻影。
昨夜坟前搏杀的戾气，徐骁那洞穿一切的目光，温华木剑刺穿木桩的闷响，还有怀里那刻着“忠”字的冰冷搪瓷缸子
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冲撞、搅动，让他头痛欲裂。
“咕噜噜……”
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和轰鸣猝然袭来，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凶猛地撕扯着他的胃袋。这具身体显然己经很久没有像样的食物入腹了。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家挂着褪色酒幡、门板紧闭的铺子外墙避风处，冰冷的土坯墙透过单薄的孝服传来刺骨的寒意。
他喘息着，左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那个冰冷的搪瓷缸子，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或力量。
杯壁上那个深刻的“忠”字，棱角分明地硌着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一片晶莹剔透、边缘带着完美六角分岔的雪花，如同被风遗落的羽毛，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恰好停在他摊开的、冻得青紫的左手掌心。
冰冷。
瞬间的、纯粹的冰凉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施望龙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那片落在掌心的雪花。
异常！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神经！
那片雪花融化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绝不是北关酷寒天气下应有的融化速度！
这里的严寒足以让泼出去的热水瞬间结冰！
此刻他掌心的温度，也早己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怎么可能让一片结构完整的雪花如此迅速地消融？
它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跳舞！
精致的六角结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瓦解，冰晶棱角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就开始模糊、坍缩，仿佛那不是冰晶，而是某种遇热即化的奇异蜡质！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那片完整的雪花就在他掌心化作了一小滩微不可察的、冰冷的水渍！
施望龙的心脏猛地一缩！
“又是…幻觉？”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木屑心电图…融化的雪…系统？还是濒死大脑的错乱？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
他用力眨了眨被寒风吹得干涩刺痛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那一小滩水渍在极寒的空气里迅速凝成薄霜，但刚才那雪花异常融化的景象却如同烙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寒。
不！
不是幻觉！
那融化速度是真实的！
那触感是真实的！
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比倒马关最凛冽的风雪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天空，仿佛那灰蒙蒙的天幕之后，正有一只冰冷的、非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目光扫过屋檐下悬挂的、被冻得硬邦邦的冰溜子。
就在这一瞥之间！
异变再生！
那片刚刚融化了雪花的掌心，残留的薄薄水膜上，竟极其诡异地、清晰地折射出了头顶屋檐的景象！
扭曲，放大，如同一个劣质的鱼眼镜头！
而在这扭曲放大的屋檐景象中，一个刺目的、绝不该出现在这北凉边陲小镇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浮现！
一个旋转的、闪烁着刺眼蓝红光芒的…救护车顶灯！
那光芒冰冷、急促、充满了死亡的预警！
它在施望龙掌心那微不足道的水渍里疯狂旋转、闪烁，将冰冷蓝红的光斑投射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看”到那顶灯外壳上的金属反光！
嗡——！
施望龙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发麻！
他如同被毒蛇咬中般猛地缩回左手，狠狠攥紧！
指甲深深掐入冻僵的掌心皮肉，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驱散眼前这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恐怖景象！
幻觉！
一定是幻觉！
是低温！
是饥饿！
是这该死的系统在玩弄他！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
他强迫自己再次看向摊开的左手掌心
除了被指甲掐出的几个深红月牙印痕，以及几道正在快速凝结的细微白霜，什么都没有。
那旋转的蓝红灯，那死亡的警告，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份冰冷的恐惧，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喂！小子！挡道了！滚开点！”
一个粗暴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破锣般在施望龙耳边炸响！
施望龙猛地抬头。
几个裹着脏污油腻皮袄、满脸横肉、眼神浑浊凶戾的彪形大汉，正摇摇晃晃地堵在他面前。
为首一个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里还拎着个半空的劣质酒囊，浑浊的酒液顺着囊口滴落在雪地上。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像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般，上下扫视着施望龙那身刺眼的孝服，最终，贪婪的目光落在了施望龙下意识护在胸前的左手上
那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搪瓷缸子）。
“晦气！大清早撞上个带孝的残废！”
刀疤脸啐了一口浓痰，带着浓重膻味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施望龙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
“手里捂着什么？捡着宝了？孝敬爷几个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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