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王朝,景和二十三年,暮春。
京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被昨夜的夜雨洗得发亮,晨光穿透薄雾,给巍峨的皇城鎏上一层暖金。街边酒肆刚卸下门板,小二正挥着布巾吆喝,杂役拎着水桶泼洒路面,溅起的水珠里映出往来行人的匆匆身影 —— 这是京城寻常的清晨,繁华得像一幅铺展开的锦绣,连空气里都飘着脂粉香与胡饼的热气。
但镇国公府的演武场,却无半分闲适。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刺破晨雾,李尤圢反手拧枪,枪杆如灵蛇缠上对手的长刀,手腕轻旋,枪尖陡然下沉,贴着刀身滑向握刀人的虎口。对方惊呼一声,踉跄后退,刀柄重重砸在自己胸口,脸色发白地看向场中红衣女子。
“属下输了。”
李尤圢收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带出的劲风扫散脚边几片湿泥。她今日穿了身便于活动的绛红色劲装,腰间束着玄铁软甲,勾勒出高挑矫健的身形。剑眉下的眼眸亮得像淬了火,额角沁出的薄汗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却丝毫没影响她的气势。
“力道太散,招式空有架子。” 她声音清亮,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干脆,“北境的苍狼部可不是只会挥刀的莽夫,下次出列,用你握刀的手先摸摸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列队的亲兵齐声应是,没人敢抬头。谁都知道,这位镇国公嫡孙女看着年轻,论起练兵和实战,比府里许多老将都要严苛 —— 毕竟,她是李擎山亲手教出来的,是那个十五岁就能跟着父亲在北境冰原追袭蛮族斥候的李尤圢。
“大小姐,” 老管家捧着个紫檀木盒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兵部刚送了文书,说是北境急报,苍狼部又在雁门关外集结了。”
李尤圢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冰凉的铜锁,动作顿了顿。她认得这盒子,是父亲当年在北境用的行军印匣,如今里面装的,是她这几日整理出的边防军械清单。
“知道了。” 她打开盒子,取出文书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五千精锐压境?去年刚签了互市协议,他们没理由突然动兵。”
“府里刚收到消息,” 老管家压低声音,“昨夜三更,城西的‘百草堂’让人烧了,掌柜的死在里屋,听说是…… 影阁的手法。”
“影阁?” 李尤圢抬眼,眸色骤沉。
影阁,这个盘踞在天阙王朝阴影里的名字,连皇城禁军提起都要压低声音。没人知道它的总部在哪,只知道他们的杀手能潜入皇宫,他们的情报网能扒出朝臣三更半夜喝了几杯茶。更重要的是,父亲当年在北境遇袭,幸存的亲兵曾提过一句 ——“对方的身法,像影子一样”。
“烧个药铺做什么?” 李尤圢捏紧文书,指节泛白,“百草堂的掌柜,我记得是个跛脚的老头,卖了二十年甘草。”
“不清楚,” 老管家叹了口气,“但今早巡城的兵丁说,现场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李尤圢展开,只见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号 —— 像一轮残月被阴影啃噬,边缘还勾着几道尖刺。这符号她见过,在父亲当年带回的、那片染血的残破衣角上。
“月蚀教……” 她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指尖微微发颤。
三年前,父亲率亲兵追击一股流窜的蛮族,却在雁门关外的黑风谷遇袭,回来时脊柱断裂,从此瘫在轮椅上。祖父封锁了消息,只说是 “意外坠崖”,但李尤圢知道,那片衣角上的符号,和西陲那个被朝廷视为 “邪教” 的月蚀教脱不了干系。
“备马,” 她合上文书,将纸条塞进袖中,“我去兵部一趟。”
“大小姐,” 老管家连忙拦住她,“国公爷昨晚特意交代,让您少掺和这些事,说朝堂水深,您一个姑娘家……”
“我是镇国公府的嫡孙女,” 李尤圢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不是躲在后院绣花的娇小姐。父亲的仇,北境的兵,哪一样能让我不管?”
她翻身上马,燎原枪斜背在身后,枪缨的红穗在晨光里翻飞。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急促的脆响,一路穿过朱雀大街,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街边的行人纷纷避让,有人认出那是镇国公府的旗号,忍不住窃窃私语 ——
“听说了吗?镇国公好像要被召回京了,北境要换将。”
“换谁?还能有谁,崔家那位三公子呗,听说陛下最近很看重他。”
“那李家……”
“不好说啊,功高震主,你看当年的定北侯……”
流言像风一样钻进李尤圢的耳朵,她猛地勒紧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回头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祖父的书房应该正对着这边,窗棂后面,或许正站着那个鬓角染霜的老人,看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缰绳。
不管是影阁,还是月蚀教,不管是朝堂上的明枪,还是暗处的冷箭,她都得接。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一间废弃的城隍庙深处。
兰乌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潮湿的青砖,听着头顶那道毫无感情的声音。
“百草堂的事,办得不干净。”
说话的人坐在神龛后面,身形隐在黑袍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是影阁的 “判官”,负责给兰乌这类 “利刃” 分派任务。
“是。” 兰乌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冰面上,“现场留了活口。”
“无妨,” 判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正好让某些人知道,我们回来了。” 他扔出一个瓷瓶,“这里面是‘锁心散’,每日一粒,能压着你体内的力量,免得像上次那样,在北境差点失控。”
兰乌接住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没有抬头。她知道 “锁心散” 不是 “压制”,是 “控制”—— 一旦停药,体内那股时而狂暴、时而冰冷的力量就会反噬,让她像疯狗一样撕咬一切活物。
这就是影阁的规矩,给你力量,再给你枷锁。
“新的任务,” 判官扔出一卷羊皮纸,“镇国公府,今晚子时,取一份‘北境边防军械图’。”
兰乌睁开眼,眸色深不见底。镇国公府,李尤圢…… 今早她混在人群里,见过那个红衣女子在演武场练枪,气势像烈火,眼神像鹰隼。
“她不好对付。” 兰乌低声说。
“所以才让你去,” 判官冷笑,“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给的。三年前在黑风谷,若不是我们捡回你这个月蚀教的‘弃子’,你早就被野狗啃了。”
兰乌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黑风谷…… 她对那里的记忆只有一片血色,还有一个男人的怒吼 ——“别碰她!她是……” 后面的话,被剧痛和黑暗吞噬了。
“军械图在何处?” 她问,声音平静得像死水。
“李尤圢的书房,靠窗第三个柜子,带机关锁。” 判官站起身,黑袍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记住,别耍花样。你的小师妹还在影阁等着,她的眼睛,可是很想看看太阳呢。”
兰乌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她知道判官在说什么 —— 那个和她一起在影阁长大的、瞎了眼的小姑娘,是她唯一还能记起的 “温暖”。
“我知道了。” 她将羊皮纸塞进怀里,起身时,黑色的衣袍像水一样流过地面,没留下半点痕迹。
城隍庙外,阳光正好。卖花的小贩推着车走过,铃铛叮当作响,车斗里的蔷薇开得如火如荼。兰乌混在人群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那瓶 “锁心散”。
她要去杀那个像烈火一样的女子吗?
不知道。
她只知道,要活下去,要找到黑风谷那段残缺的记忆,要弄清楚自己体内这股被称为 “影月之力” 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至于李尤圢…… 如果挡路,就杀。
影阁的利刃,从不需要犹豫。
暮色西合时,镇国公府的书房还亮着灯。李尤圢铺开羊皮地图,指尖划过北境的山川河流,眉头紧锁。她总觉得,苍狼部集结、影阁现身、月蚀教符号…… 这些事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着,而线头,就在今晚。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
李尤圢抬头,看向窗棂,握紧了桌下的短刀。
她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而此刻,镇国公府的后墙阴影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柳絮般飘落,黑发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眸,映着天边那轮刚升起的、残缺的月亮。
星火己起,只待燎原。
两束原本平行的光,终于要在今夜,撞出第一簇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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