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收了三千两银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惹出这么大个麻烦！现在还敢来威胁本官？”
“老爷息怒。”
师爷劝道。
“康家在清河县根深蒂固，又和城防营的陈校尉交好，我们……我们确实不好得罪太死啊。”
孙敬才何尝不知。
他现在是两头受气。
外面是群情激奋的刁民，背后是虎视眈眈的康家。
一个处理不好，他这县令就当到头了。
“报！”
一个小吏慌慌张张跑进来。
“大人，外面……外面又来了好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在衙门口哭天抢地，说要状告康家草菅人命！”
“什么？”
孙敬才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还来？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到底是谁！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油都快被烤出来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几近崩溃之际，那个小吏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大人，这是刚才一个孩子塞给小的，说……说是城里一个说书先生托他务必交到您手上。”
“说书先生？”
孙敬听才皱眉，狐疑地接过纸条。
打开一看。
纸上没有署名，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潦草，却如惊雷炸响。
“想升官？还是想掉脑袋？”
“城南粮铺，地砖之下，有你想要的青云梯，也有送你上路的断头台。”
孙敬才拿着纸条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都有些发白。
城南粮铺？
地砖之下？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师爷。
“封铺子的时候，有没有仔细搜查？”
师爷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
“没……没有啊，老爷您只说做做样子，我们就……就贴了封条，派人守着……”
“蠢货！”
孙敬才一声咆哮，将纸条狠狠攥在手心，汗水瞬间浸湿了纸张。
他不是蠢人。
这张纸条透露的信息，让他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康家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
为什么敢威胁他这个县令？
陈校尉……账本……军械……
一个个可怕的词汇在他脑中串联起来，形成一个让他通体冰凉的猜测。
康家，在做掉脑袋的买卖！
而那个账本，就在他下令封掉的粮铺里！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火上烤，现在才发现，自己是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这个写信的人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青云梯……断头台……”
孙敬才喃喃自语。
这件事一旦曝光，他这个县令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轻则罢官，重则……人头落地。
可如果……
如果他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拿到账本，将此案办成铁案！
那便是天大的功劳！
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他的官位，将扶摇直上！
孙敬才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了一眼那张已经被捏成一团的纸条，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子时，城西，破庙。”
这是一个选择。
一个通往天堂，或者地狱的选择。
“备马！”
孙敬才嘶哑着嗓子低吼。
“不！备便装，备快马！就我们两个人去！”
师爷大惊：
“老爷，这……这恐怕是陷阱啊！”
“陷阱？”
孙敬才惨然一笑。
“我现在就身在陷阱里，往前一步或许是生路，退后一步，必死无疑！”
他必须去。
要知道，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
他想给他一条什么样的“生路”！
子时，月黑风高。
两匹快马自县衙后门一闪而出，蹄声被特意包裹的麻布压得沉闷。
冷风如刀，刮过脸颊。
师爷缩着脖子，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的“咯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老……老爷，咱们……咱们真要去啊？”
“那地方邪乎得很，听……听说前朝砍头都……都在那儿……”
孙敬才没有理会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的心跳比马蹄声还乱。
去？
当然要去！
不去，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个神秘人既然能把纸条递到他手上。
就能把他的“失察之罪”递到府台大人，甚至京城大员的案头。
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唯一的活路，就是主动跳进那口看似滚烫的油锅里。
赌一把，赌那锅里不是油，而是能让他脱胎换骨的仙汤！
可是，对方到底是谁？
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名字，从政敌到本地的豪绅，甚至是他那位远在京城的岳丈大人。
可没有一个对得上。
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把康家和陈校尉的命脉摸得一清二楚。
却又需要借助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来动手？
这不合逻辑。
除非……除非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康家，而是更高层，甚至……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孙敬才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
马匹穿过漆黑的街道，两旁的房屋如同沉默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嘴巴。
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是康家的眼线？还是那个神秘人的？
他握着缰绳的手，手心全是黏腻的汗。
城西破庙，越来越近。
那是一片乱葬岗旁的废弃建筑，断壁残垣在稀疏的月光下，投射出鬼魅般的影子。
风吹过破庙旁的歪脖子树，发出“呜呜”的声响。
师爷的脸色已经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老爷，小的……小的就在这儿等您……”
“您……您一个人进去，万一……”
孙敬才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回头瞥了师爷一眼，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你守着马，也守着我们的退路。”
“如果一炷香之后我没出来，你就立刻回城，去找我夫人，让她……带着孩子连夜回京，永远别再回来。”
这句话，他是贴着师爷的耳朵说的，与其说是吩咐，不如说是在交代后事。
师爷浑身一哆嗦，眼泪都快下来了，却只能重重点头。
孙敬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那只是一身不起眼的便装。
他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他是朝廷命官，就算死，也不能失了体面。
他迈步走向破庙的黑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庙门早已腐朽，虚掩着，轻轻一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怪响，在夜里传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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