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市的雨是碎玻璃做的，砸在医院急诊楼的玻璃幕墙上，溅起一片冷光。钟馨月刚结束一台长达三小时的外伤手术，摘下沾着碘伏的手套时，指尖还残留着缝合针穿过皮肉的触感——那触感突然与另一种记忆重叠：粗陶碗里捣碎的草药汁黏在指缝，银针刺入穴位时病人细微的颤抖，还有……烛火下某双沉如寒潭的眼。
“姐。”
护士站传来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钟声朗背着书包站在走廊尽头，校服袖口空荡荡的——自上周起，他的小臂己透明到能看见走廊顶灯在血管里投下的光斑。男孩试图把右手藏在身后，却忘了那截手臂早己映不出影子，只剩星核渡去的红光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像条搁浅的火鱼。
“今天有没有按时喝营养液？”钟馨月走过去，左手覆上他空荡荡的小臂，星核在她左臂内侧发烫，顺着掌心渡去一缕暖光。透明的边缘顿了顿，却没像往常那样回缩，反而有极细的红纹从男孩手肘处蔓延，像藤蔓缠上枯枝。
钟声朗点头，喉结动了动：“楚叔叔下午来学校了，说……说我的适配率又涨了。”
“楚煌添？”钟馨月的指尖骤然收紧。雨丝斜斜地撞在窗上，把楚煌添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在她脑海里撞得支离破碎。她想起三天前在“全球环境治理中心”，楚煌添递来的矿区裂缝报告里，夹着一张被荧光笔圈住的照片——那是她拾得星核的废弃矿洞，岩壁上的纹路与钟声朗掌心的红光，一模一样。
她没再多问，牵起男孩透明的手往停车场走。雨幕里的车玻璃蒙着一层雾，钟馨月用指腹擦了擦，却在雾面上看见一双眼：银白的瞳仁，眼尾缀着细碎的红纹，像有人用朱砂在眼角点了颗痣。
是狐影。
星核突然剧烈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下。钟馨月猛地闭眼，再睁眼时，雾面上的银瞳消失了，只剩雨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车门把手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她的脸，左眼下方竟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朱砂色——那是狐影昨天在大楚太医院，为小皇子点的安神痣。
“姐，你不舒服吗？”钟声朗的声音带着担忧。他伸出还未透明的左手，轻轻碰了碰钟馨月的脸颊，“你的脸好烫。”
“没事。”钟馨月压下心头的惊悸，拉开车门把男孩塞进去。发动机启动的瞬间，车载电台突然飘出一段杂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古乐——不是现代复刻的宫商角徵羽，而是带着金属震颤的、像是用编钟和某种未知乐器合奏的调子。星核的烫意再次袭来，这一次，她清晰地听见了狐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陨星尘……朱砂案……”
声音戛然而止。电台恢复了正常的新闻播报，说蒙古草原的巨型裂缝又扩大了半公里，有牧民看见裂缝里闪过“古代的城墙”。钟馨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她知道，那不是幻觉——狐影在大楚，正沿着朱砂案的线索往前走，而楚煌添在现代，正把钟声朗往“星核适配实验体”的深渊里推。
回到家时，雨己经小了。钟馨月把钟声朗哄上床，看着他透明的小臂上，红纹像呼吸般轻轻起伏。她坐在床边，将星核贴在男孩的手腕处，暖光顺着血管蔓延，试图把那些即将消散的皮肉重新凝实。星核的光芒里，她突然看见一段碎片般的画面：
烛火摇曳的房间，空气中飘着苦杏仁和某种矿物的味道。狐影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木盒，盒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三小块泛着幽蓝光泽的石头——陨星尘。她用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石头上，幽蓝的光瞬间变成了红色，与钟声朗掌心的红光，如出一辙。
“你在做什么？”
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狐影猛地回头，看见萧承隆站在阴影里，玄色朝服的下摆沾着夜露，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在剑鞘上。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住狐影蹲在地上的身子，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验药。”狐影收起指尖的银针，把木盒往身后藏了藏，“太医院院长说，这陨星尘能解东宫的吐血症，我总得试试有没有毒。”
萧承隆走过来，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弯腰，目光落在木盒的缝隙上，幽蓝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映在他的眼底：“你可知，朱砂案的死者体内，都藏着这种石头？”
狐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在东宫，那个咳血而亡的小太监，七窍里流出的血不是暗红，而是像被染过的朱砂色——当时她就觉得奇怪，那种颜色，像极了星核在她掌心发烫时，渗出的微光。
“摄政王是来抓我的吗？”狐影抬起头，银瞳在烛火下闪着狡黠的光，“抓我用‘妖术’验药，还是抓我藏着陨星尘？”
萧承隆没回答。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狐影的头顶，停顿了片刻，却只是拂去了她发间沾着的一片药草叶。他的指尖带着夜露的凉意，触到她头皮时，狐影竟莫名地想起了钟馨月——想起钟馨月每次为钟声朗梳理头发，也是这样轻的力道。
“明天跟我去朱砂殿。”萧承隆首起身，转身走向门口，“那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烛火的影子在他身后晃了晃，狐影看见他袖中滑出半块令牌，青铜色的牌面上，刻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像个旋转的星核，又像两重叠加的时空。
星核的烫意骤然消退。钟馨月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坐在钟声朗的床边，男孩己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竟沾着一点幽蓝的粉末——不是现代的任何物质，是狐影刚才碰过的陨星尘。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钟馨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夜空是深紫色的，几颗星星在云层后闪烁。她抬起左臂，星核在皮肉下发出微弱的红光，与夜空里的星星遥相呼应。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楚煌添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照片是在废弃矿洞拍的，岩壁上的纹路被荧光笔描了出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像个巨大的星核图腾。文字是：“找到红墙缺口的钥匙了，明天带你去看看。”
钟馨月盯着照片里的图腾，指尖冰凉。她想起狐影在大楚看见的陨星尘，想起萧承隆袖中的令牌，想起钟声朗手臂上蔓延的红纹——这些碎片，正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慢慢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
她低头看向床上的钟声朗，男孩的小臂上，红纹还在轻轻起伏。星核再次发烫，这一次，没有狐影的声音，只有一段清晰的记忆，钻进她的脑海：
大楚朱砂殿的壁画前，狐影站在萧承隆身边，仰头看着壁画上的图案——一个穿着祭司服饰的女子，怀里抱着发光的星核，身边站着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女子的左眼，是银白的瞳仁；将军的腰间，挂着与萧承隆一模一样的玉佩。壁画的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景泰三年，星核坠，红墙裂，守护者与将军，共补乾坤。”
钟馨月闭上眼，将手机屏幕按灭。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左眼下方的朱砂痣，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她知道，狐影在大楚找到了朱砂案的关键，而她在现代，即将踏入楚煌添设下的陷阱。两条时空线，像两根缠绕的线，正朝着同一个节点收紧。
明天，无论是去矿洞的她，还是去朱砂殿的狐影，都将离真相更近一步。而真相的背后，是星核的秘密，是红墙的缺口，更是她与狐影，与萧承隆，与钟声朗，跨越千年的宿命。
雨彻底停了。远处的医院大楼，还亮着零星的灯。钟馨月走到床边，重新坐下，将手覆在钟声朗透明的小臂上。星核的暖光，在两人的掌心之间流转，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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