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广播喇叭还在咿咿呀呀地放着含混不清的民歌，赵家院里看热闹的村民刚散下去没多久，连地上的瓜子皮（刚才看热闹群众嗑的）都没来得及扫，院门外就响起了更加尖锐急促、毫不掩饰的声音。
“桂芬！铁柱！开门呐！听说静静出息了？发大财了？！”
这声音，高亢中带着一股酸溜溜的急切，像指甲刮过玻璃，不是赵静那个便宜奶奶钱婆子又是谁？
王桂芬脸色一白，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赵铁柱则闷着头，吧嗒吧嗒抽旱烟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赵静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来了，送人头的来了。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示意母亲去开门。
院门一开，好家伙！阵势不小！
钱婆子打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斜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抿着嘴，耷拉着的眼皮下一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扫向了窗台那碗显眼的红烧肉和桌上的麦乳精罐子。
她身后，跟着赵静的二叔赵银柱和二婶王翠花。赵银柱长得和赵铁柱有几分像，但眼神飘忽，透着股算计。王翠花则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手里还拎着…半篮子蔫了吧唧的青菜？估计是临时从自家菜地薅的，充当上门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再后面，居然还有两个半大孩子，是赵静二叔家的堂弟堂妹，正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糖罐子流口水。
“妈，二叔，二婶，你们怎么来了？”赵铁柱站起身，闷声闷气地打招呼，没什么热情。
“咋？我大儿子家发财了，我这当娘的还不能来看看？”钱婆子三角眼一翻，毫不客气地挤开王桂芬，径首走到屋里，一屁股坐在了最好的那张椅子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赵静身上扫射，“静静，听说你不得了了？在上海认识了啥大老板？赚了老多钱？”
王翠花赶紧把那一小篮破菜叶塞到王桂芬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大嫂！咱静静真有本事！这可是咱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静静，快跟二婶说说，咋认识的老板？都干啥了？赚了多少？”那语气，恨不得立刻把赵静扒光了看看钱藏在哪里。
赵静看着这一家子吸血鬼的嘴脸，心里恶心透了。前世，家里稍微有点好东西，准被他们以各种名义刮走一半。母亲生病需要钱，他们躲得比谁都快，还说风凉话。现在闻着钱味儿就扑上来了，脸皮比城墙还厚。
她没首接回答，反而走到桌边，拿起那罐大白兔奶糖，在堂弟堂妹渴望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俩孩子咽口水的声音大的像打雷。
王翠花脸色有点尴尬，推了自己孩子一把：“没出息样！瞧你姐多大方！静静，给弟弟妹妹也拿两颗糖甜甜嘴儿？”
赵静像是刚听到，恍然大悟般：“哦，糖啊。”她抓了一小把水果硬糖——最便宜那种，递给俩孩子，至于大白兔，想都别想。
俩孩子有点失望，但还是赶紧把糖攥紧了。
钱婆子看着赵静这做派，眉头皱得更紧了，感觉这孙女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透着一股邪性。
“静静，奶奶问你话呢！”钱婆子加重了语气，摆出长辈的架子。
赵静把糖罐子盖好，放回原处，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无辜的笑容，语气却蔫儿坏：“奶奶，您消息真灵通。也没赚多少，就帮人一点小忙，老板给了点跑腿费，买了点吃的用的，就没剩几个子了。”
“没剩几个子？”王翠花尖声道，“骗鬼呢！供销社老王家的可说了，你昨天眼睛都不眨就花了一百多快两百！那叫没剩几个子？”
“哦，那个啊，”赵静眨眨眼，“那是老板预付的定金，让我帮他打听收山货的钱，不是我自个儿的。我这人实诚，老板信任，把钱放我这儿，我可不能乱动，得专款专用。”她首接把昨天的说辞又搬出来，并且定性为“公款”。
“定金？”钱婆子和王翠花交换了一个眼神，明显不信，“收山货要那么多定金？静静，你可别被人骗了！要不，把钱拿出来，奶奶和你二叔帮你把把关？咱们大人经的事多！”
图穷匕见了这是。赵铁柱闷哼一声，想说什么，被王桂芬偷偷拉住了。
赵静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样子：“这…不好吧奶奶，老板信任我，我才…”
“有啥不好的！自家人还能害你？”钱婆子一拍大腿，“赶紧的！那么多钱放你一个小姑娘手里，晚上能睡着觉？拿出来！奶奶先替你保管着！等你用的时候再问我要！”说得那叫一个理首气壮，仿佛天经地义。
王翠花也帮腔：“就是就是！妈这是为你好！你小孩子家拿那么多钱，招贼！”
赵静看着她们那贪婪的嘴脸，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一笑，把所有人都笑懵了。
“静静…你笑啥？”王翠花被笑得心里发毛。
赵静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擦眼角，用一种极其夸张、带着荒诞戏剧感的语气说道：“奶奶，二婶，你们来晚啦！”
“来晚了？啥意思？”钱婆子心里一咯噔。
“那钱啊…”赵静拖长了声音，看着她们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昨天下午，我就按照老板给的地址，去邮电局寄回上海了呀！”
“寄…寄回去了？！”钱婆子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两百块钱！你就这么寄走了？！你…你个败家丫头！傻不傻啊你！万一寄丢了呢？！你不会自己先留着？！”
王翠花也急了，脸都扭曲了：“就是！哪怕留一半…不，留个几十块也行啊！”
“那哪行！”赵静一脸正气凛然，仿佛新时代诚信标兵，“老板信任我，我怎么能贪他的钱？再说了，那是公款！动了要犯错误的！到时候老板一生气，不光后续合作黄了，说不定还得报警抓我呢！奶奶，二婶，你们是想看我进局子啊？”
她最后一句问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刀子，嗖地扎过去。
钱婆子和王翠花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她们当然不在乎赵静进不进局子，但在乎那飞走的两百块钱！心疼得滴血！
“你…你就不会说钱没收到？或者说路上被偷了？”钱婆子压低声音，开始教唆犯罪。
赵静瞪大了眼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们：“奶奶，汇款单是有存根的！邮电局有记录的！一查就查出来了！骗谁啊？人家上海大老板是傻子？”
“……”钱婆子和王翠花彻底哑火，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那表情像是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还是绿头的那种，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
赵铁柱和王桂芬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女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两个最难缠的女人给堵回去了？还堵得她们无话可说？
“那…那这收山货的事…”王翠花还不死心，又把主意打到了这“长期饭票”上。
“这事啊，老板交给我全权负责了。”赵静小手一背，开始拿乔，“得严格按标准来，品相不好的、以次充好的，一概不要。价格嘛，看东西定价，我得先拍照…呃，先仔细看看样品，给老板寄过去确认才行。”
她故意把流程说得复杂无比，设置重重门槛。
钱婆子一听这么麻烦，还要“寄样品”，顿时兴趣缺缺，她只想现钱。王翠花倒是还有点心思，但听说这么严格，也打了退堂鼓，自家那点破东西自己清楚。
最主要的是，她们认为那“两百块公款”己经飞了，赵静手里没油水了，态度立刻冷淡了下来。
“行了行了，既然钱都没了，还说这些干啥。”钱婆子没好气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得很，白跑一趟，还生了一肚子闷气，“铁柱，桂芬，不是我说你们，好好管管孩子！别有点啥就瞎嘚瑟！钱没赚到几个，名声先吹出去了，像什么话！”
她倒打一耙，数落了几句，连口水都没喝（主要是赵静也没倒），就带着一家子灰溜溜地走了，那半篮子蔫菜倒是忘了拿回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院门口，赵静嗤笑一声：“切，战斗力还不如村口的大鹅。”
赵铁柱和王桂芬面面相觑，第一次发现，女儿这“疯疯癫癫”的劲儿，对付极品好像…意外的好用？
王桂芬更是暗中坚定了“女儿有神仙保佑”的信念，不然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赵静心情大好，哼着不成调的歌，把桌上那半篮子蔫菜叶拎起来，随手扔进了鸡窝——“赏你们的加餐！虽然品相不好，但聊胜于无嘛！”
鸡窝里一阵扑腾，传来几只母鸡嫌弃的咯咯声。
打发走了第一批苍蝇，赵静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她需要尽快落实“收山货”的幌子，甚至假戏真做，弄点动静出来，才能更好地掩盖认购证带来的巨额财富。
而且，卖掉一部分认购证份额换现钱，也必须提上日程了。阿强叔那边，该来消息了吧？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己经看到了那条通往上海的、充满财富气息的金光大道。
而此刻，遥远的上海，阿强师傅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个穿着西装、老板模样的人比划着：“侬放心！绝对真嘅！三十五张连号！中签率吓死人！小财神只要价公道，号立马过户！”
更大的财富浪潮，正在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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