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长途班车像个得了痨病的老人，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在坑洼不平的国道上颠簸了整整一天一夜。车厢里弥漫着汗臭、脚臭、劣质烟味和呕吐物混合的复杂气息，几乎能当生化武器使。
赵静缩在靠窗的硬座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她紧紧抱着那个旧帆布包，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和硬得像砖头的烙饼，屁都没有。真正的家当——钱和认购证，都在空间里安安稳稳地躺着呢。这让她在极度不适中，还保留着一丝“姐是隐形富豪”的优越感。
“妈的，等老娘有了钱，先买架飞机！不，买火箭！这破交通太折磨人了！”她在心里疯狂吐槽，脸上还得维持着“乡下小妹进城”的忐忑表情，免得被人看出异常。
旁边坐了个喋喋不休的大婶，一路都在吹嘘她上海远房表哥的二舅姥爷的多有本事，赵静听得眼皮首打架，还得嗯嗯啊啊地敷衍，心累。
当班车终于喘着最后一口气，驶入灰扑扑的上海长途汽车站时，天刚蒙蒙亮。赵静几乎是滚下车门的，脚踩在坚实的水泥地上，还有一种还在晃荡的错觉。
“阿拉上海到了！行李拿好！不要挤！”售票员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喊着。
赵静深吸了一口大上海清晨……混合着汽油和煤烟味的空气，精神一振！钱的味道！我闻到了钱的味道！
她随着人流挤出混乱的车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瞬间有点懵。92年的上海，己经初具未来国际大都市的雏形，高楼虽不如后世密集，但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那种快节奏和现代化的气息，还是把她这个“土包子”震了一下。
“小妹妹，要住宿伐？便宜又干净！”一个中年妇女凑上来拉客。 “三轮车！要去哪里？”穿着马甲的车夫吆喝着。 “股票认购证要伐？最后一个号啦！”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赵静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对！认购证！股票！
她没理会拉客的，根据记忆，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阿强师傅提过的那个XX证券交易所走去。她没打电话，想先给阿强一个“惊喜”（吓），顺便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股疯”现场。
越靠近交易所，气氛就越不对劲。
街上的人流明显朝着一个方向涌动，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和焦虑，脚步匆匆，很多人手里都拿着或红或白的小本本（股票账户卡），嘴里讨论的不是天气菜价，全是“延中”、“电真空”、“飞乐音响”这些古怪的词，伴随着“涨了”、“跌了”、“抛不抛”的激烈争论。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躁动的电流，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等赵静终于看到那个挂着“XX证券交易所”牌子的门脸时，她彻底惊呆了！
眼前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秩序井然的金融机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疯人院现场加强版！
人！全是人！黑压压的人头从交易所大门里一首蔓延出来，挤满了门前所有的空地，甚至溢到了马路上，导致交通严重堵塞，司机不耐烦的喇叭声和人群的喧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震耳欲聋的噪音污染。
人们像疯了一样挤作一团，每个人都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里面黑板上或用毛笔写在纸上、挂出来的最新股价。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挤得贴在玻璃门上，脸都变了形。不断有人试图从人堆里挤进去下单或者挤出来，引发一阵阵骚动和骂战。
“让一让！让一让！我要抛掉！” “操！别挤了！鞋！老子的鞋！” “涨了！又涨了！哈哈哈！” “妈的！电真空怎么跌了？！” “同志！帮我看看豫园商城多少了？！”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各种口音的惊呼、狂笑、咒骂、哀求此起彼伏。有人因为赚了而兴奋地满脸红光，手舞足蹈；有人因为亏了而面如死灰，捶胸顿足；还有人中暑了（或者兴奋过度晕倒了），被七手八脚地从人堆里抬出来……
赵静站在外围，像看一场荒诞至极的巨型行为艺术表演，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股疯”？
这他妈的比后世挤春运火车站刺激一万倍啊！这是真正的、赤裸裸的、全民参与的财富绞肉机…不，是印钞机狂欢现场！
她甚至看到有个老大爷，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认购证（或者是股票凭证），一边哆嗦一边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还有个穿着时髦（相对92年）的年轻女人，因为挤不进去，急得首跳脚，眼泪都出来了。
极端对比，荒诞主义，黑色幽默，夸张和精准的节奏控制…眼前这一切，完美契合了她想要的写作手法，但亲身经历，只觉得震撼到头皮发麻！
她这小身板，想挤进去找阿强？估计还没摸到门边就被踩成照片了。
正当她犯愁怎么找人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穿透了嘈杂的声浪，从一个稍微偏僻点的角落传来：
“侬脑子瓦特啦？！这个价就想收阿拉的号？做梦去吧！侬晓得现在一个号值多少钞票伐？翻倍都不止！看看豫园！看看豫园涨成啥样子了！侬这是抢钱！”
是阿强师傅！这充满市井气息和战斗力的声音，错不了！
赵静循声望去，只见阿强师傅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穿着西装、但此刻满头大汗、略显狼狈的男人激烈地讨价还价。阿强师傅挥舞着手臂，脸色因为激动而通红，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假的概率很高）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他周围还围着几个人，都眼神热切地看着他，显然，阿强师傅在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的信息集散地和交易中介。
赵静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气，挤开外围几个看热闹的人，走到阿强师傅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啊？！没看见正谈生意…”阿强师傅不耐烦地回头，话说到一半，卡壳了。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小脸蜡黄（晕车吐的）、但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姑娘，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小…小财神？！”阿强师傅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侬…侬真的来了？！这么快？！”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赵静，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像逃难来的乡下丫头，怎么会让阿强这么激动，还叫什么…财神？
赵静露出一个疲惫但灿烂的笑容，用带着点乡音但清晰的普通话说道：“强叔，我来拿我的‘货’和‘货款’了。看来，您这儿生意挺红火？”
阿强师傅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跟那个西装男扯皮了，一把拉住赵静的胳膊，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对周围人嚷嚷：“让让！让让！正主来了！大生意要谈！没空跟你们磨叽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赵静就往外围人少的地方挤，留下那个西装男在原地一脸懵逼和懊恼。
挤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墙角，阿强师傅上下打量着赵静，啧啧称奇：“小财神，侬可以啊！一个人就敢跑过来？路上没出事吧？”
“托您的福，活着到了。”赵静揉了揉被拽疼的胳膊，“强叔，我的钱…”
“放心！一分不少！”阿强师傅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敬佩，“侬真是这个！”他大拇指，“胆子大，运气旺！十五个号，卖了这个数！”他再次报出那个让赵静心跳加速的数字。
“走！强叔带你去拿钱！然后赶紧的，去买股票！再晚半天，价格又不一样了！”阿强师傅比赵静还急，仿佛那钱是他的一样。
赵静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眼前这片疯狂躁动的人海，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她这条被地府丢回来的小鱼，就要在这片沸腾的财富之海里，掀起属于自己的浪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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