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稠、最刺骨的时刻。西厢房里，油灯的最后一点光亮早己熄灭，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微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的细微声响，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了一把冰碴子，刮得喉咙生疼。
王娟靠在炕沿，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可刚一合眼，噩梦就缠了上来——她梦见张婆子举着拐杖抢走了笑笑，梦见笑笑被扔在冰冷的山里哭，梦见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她猛地惊醒，心“咚咚”狂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几乎是本能地，她伸手探向炕上的襁褓，指尖轻轻拂过苏笑笑的鼻尖。当感受到那均匀温热的呼吸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长长地吁了口气，眼里却依旧盛满了警惕。
林国栋还蹲在墙角，姿势从半夜起就没变过。长时间的蜷缩让他的腿脚早己麻木，酸麻感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可这点疼，却远比不上心里的冰冷和混乱。
那三块二毛八的消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而女儿睡梦中那句“活该…被老鼠叼走”的补刀，则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彻底凿碎了他过去几十年固有的认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有赌钱时骰子落地的清脆声响，有赢钱时的狂喜，有输钱时的懊恼；有母亲张婆子尖利的责骂，有王娟沉默的眼泪，有伟业怯懦的眼神；更有苏笑笑那几句惊世骇俗的预言——“输光家底”、“被追债的砍死在臭水沟里”、“睡桥洞”……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源于自身命运的恐惧，而不是对母亲责骂的那种习惯性畏惧。这种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伟业则蜷在墙角的一条破板凳上，板凳上的木刺硌得他屁股生疼，可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惊恐的光，毫无睡意。“十年牢饭”西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推倒二狗子的场景——二狗子摔倒时，脑袋磕在石头上，渗出了一点血。当时他还觉得挺得意，可现在，这个画面被他自己的想象力放大了无数倍：二狗子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眼睛瞪得大大的……而他自己，则穿着囚服，被关在铁笼子一样的牢房里，日复一日地啃着硬邦邦的窝头……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冷，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就在这时，炕上的苏笑笑似乎被冻醒了，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小身子往破棉絮深处缩了缩，像是在寻找温暖。
【唔…冷…好冷啊…】她的心声带着浓浓的睡意，还有一丝委屈。
这细微的动静，却像一声惊雷，让屋里的三个大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炕上的襁褓，眼神复杂——有警惕，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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