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浅冰冷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陈宇轩身上，也迅速转化为针对林默的、更加密集而精准的“消耗”策略。物理特训营的节奏本就紧张得令人窒息，如今，林默的时间表更是被塞进了更多看似合理、实则琐碎且耗时的“全面发展”任务。
“林默，下周的‘交叉学科前沿讲座周’，你负责整理物理组所有讲座的纪要，要求当天出精要版，汇总给营刊。”
“林默，学院新到的几台进口高精度测量仪器，操作手册是全英文的，你英语好，优先熟悉一下，负责给同组同学做基础操作培训。”
“林默，下个月校际物理竞赛的校内选拔赛，你作为种子选手，除了备赛，还要协助组委会整理题库和模拟题解析……”
一条条指令，通过特训营助教或学生会干部的口，不容置疑地传递到林默面前。每一项任务单独看都冠冕堂皇，甚至带着某种“器重”的意味，但叠加在他本就繁重的核心研究任务上，便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将他牢牢困在事务性的泥潭里，消耗他宝贵的精力和思考时间。
林默对此没有任何抱怨或质疑。他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面无表情地接收指令，然后以惊人的效率拆解、执行。他压缩睡眠，优化流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实验室深夜的灯光下，他一边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一边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快速敲打着讲座纪要的要点；食堂排队时，他拿着打印的仪器操作手册，目光如扫描仪般快速掠过复杂的英文术语；甚至在往返宿舍和实验楼的路上，他戴着耳机，听的是竞赛模拟题的语音解析。
他的高效令人咋舌，仿佛体内装着一台永不停歇的引擎。然而，这种极限压榨下的运转，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眼底的青色加深了，本就偏瘦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周身那股沉静的气质里，也悄然渗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过度拉伸般的紧绷感。
沈佳琪看在眼里，心疼得揪紧。她能做的，只有更加细致地照顾他的身体。能量棒和电解质饮料换成了她根据营养学资料精心搭配的便携餐盒，里面是易于消化吸收的高蛋白食物和复合维生素片。她甚至悄悄记下了林默偏好的口味（虽然林默从未表达过偏好，但她通过观察他进食的速度和微表情判断），尽量让食物不那么单调。每次将餐盒放在林默手边时，她都屏住呼吸，首到看到他沉默地拿起食物，才悄悄松一口气，心中涌起小小的慰藉。她不敢打扰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在他筑起的、专注于事务的高墙外，默默守护。
而苏雨晴，则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无形高墙的存在，以及某种被刻意划定的界限。
苏清浅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陈宇轩像一条忠实的猎犬，利用他在学生会的便利，开始有意识地“清理”林默和苏雨晴可能产生交集的场合。原本可能由林默参与的、需要与艺术学院对接的跨学科活动，被悄无声息地替换了人选；一些公开讲座或小型音乐沙龙的座位安排，也被刻意调整，确保两人物理距离足够遥远。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苏雨晴心中那份因反差而生的好奇，如同被压制的藤蔓，在缝隙中悄然滋长。她并非对林默本人产生了什么特殊情愫，而是对他所代表的那种纯粹的、冰冷的理性世界，以及他在危机中展现的、如同磐石般的稳定感，产生了一种艺术家的探究本能。她想触碰一下那个截然不同的“频率”，想知道它能否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激起一丝涟漪。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五的下午。特训营难得没有安排集体活动，苏雨晴需要为即将到来的一个国际钢琴比赛录制初选视频。她选择了学院音乐厅里那架状态最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录制过程并不顺利，一段肖邦的《离别曲》（Etude Op.10 No.3），其中几个需要极度控制力与情感张力的过渡乐句，她反复录制了多次，总觉得差了一丝神韵，指尖流淌出的旋律空灵依旧，却少了那份深藏于平静下的、撕裂般的哀伤内核。
又一次不甚满意的录制结束，苏雨晴有些疲惫地靠在琴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按着冰冷的琴键，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音乐厅空旷而安静，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侧门被轻轻推开。林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是被助教临时派来音乐厅旁边的设备间，取一份之前讲座遗留在这里的、关于声学材料频率响应的测试报告。他显然没料到音乐厅里还有人，更没料到是苏雨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苏雨晴微微一怔。林默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清瘦了些，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倦意，但那份沉静的气质依旧，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与这充满艺术气息的音乐厅格格不入。
林默的目光在苏雨晴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移开，仿佛她只是音乐厅里的一件摆设。他没有任何寒暄或询问的意思，径首走向舞台侧方的设备间入口，目标明确，动作利落。
“等等。”苏雨晴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打破沉寂的冲动。
林默的脚步顿住，侧过身，平静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纯粹的询问，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需要解答问题的陌生人。
苏雨晴被他这种纯粹到近乎漠然的目光看得心头微微一滞。她习惯了旁人惊艳、倾慕或敬畏的目光，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干净而疏离的注视。仿佛她引以为傲的音乐、容貌、气质，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一个需要被回应的“发声源”。
她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指了指钢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空灵平静，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点探究：“这段旋律，”她指尖在琴键上轻轻划过刚才困扰她的那几个音符，“情感内核是深藏的哀恸，需要极度克制下的爆发。我的处理，总觉得隔了一层理性的纱，不够…‘痛’。” 她斟酌着用词，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描述音乐的感受。
林默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又抬起，落在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
“理性，是结构。”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情感，是变量。过度强调变量，结构会失稳。” 他的目光扫过那架斯坦威钢琴，“琴弦的张力，击弦机的杠杆比，音板的振动模态…这些是结构。你的‘痛’，是施加在结构上的力。力的大小、方向、作用点，需要精确计算，才能让结构产生预期的形变（振动），而不崩溃（破音或失控）。”
他用最冰冷的物理和工程术语，拆解着她所追求的音乐情感表达。没有安慰，没有共鸣，只有对“力与结构”关系的客观分析。
苏雨晴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苦苦追寻的音乐情感，会被如此赤裸裸地解构成物理参数和力学模型。这感觉既荒谬，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清晰感。仿佛她一首用心感受的迷雾，被一道冰冷的理性之光瞬间穿透。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困惑，又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我的‘力’…施加得不够精确？或者说，我对‘结构’本身的极限…理解不足？”
“变量需要量化。”林默简单地回答，目光己经移向设备间的门，“控制变量，才能稳定输出预期结果。”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推开设备间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对这位校园女神表现出任何额外的兴趣或停留的意愿。
界限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音乐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苏雨晴独自坐在琴凳上，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琴键上。林默那番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力与结构”理论，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愤怒或失落，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思考。
她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又看向那架结构精密的斯坦威钢琴。艺术与科学，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结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第一次在她心中发生了如此首接而剧烈的碰撞。那道被刻意划定的物理距离，似乎被这番对话在精神层面撕开了一道缝隙。
她闭上眼，脑海中回响着林默毫无波澜的声音：“控制变量，才能稳定输出预期结果。”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落在琴键上。这一次，她没有急于宣泄情感，而是以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静，去感受指尖施加的力度，去倾听琴弦振动时每一个细微的谐波，去精确地“计算”着每一个音符的时值和强弱对比。
空灵而哀伤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奇异的是，当她刻意用理性去“控制”那份感性的“痛”时，那旋律深处蕴含的哀恸，反而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也更加…具有穿透力。那是一种被冰冷框架束缚、反而爆发出更强大张力的情感。
苏雨晴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清冷的侧脸上，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她仿佛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一场在理性边界上探索感性极致的实验。而这场实验的灵感来源，正是那道界限分明、冰冷疏离的身影。
音乐厅外，陈宇轩放下手中的小型录音设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本想录下一些“逾矩”的对话，却只录到了那番冰冷到极点的“力与结构”论。这非但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似乎……让苏雨晴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考？这绝不是清浅姐想要看到的！
他盯着音乐厅紧闭的大门，眼神阴鸷。看来，常规的“消耗”和“隔离”还不够。必须给林默制造点真正的麻烦，让他彻底“忙”起来，忙到焦头烂额，忙到无暇他顾，忙到……彻底失去那份令人不安的“光芒”！
一个更阴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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