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顶层天台，夜风凛冽如刀，卷起细小的砂砾抽打在冰冷的金属护栏上。巨大的冷却塔和水箱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尘埃和远处农田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泥土腥气，但更深处，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顽固地渗透出来，源头正是脚下那间幽绿光芒的处理室。
林隙背靠着冰冷粗粝的水箱壁，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右半边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额发滑落，在下颌凝结。右臂肩胛处的晶体如同活物般悸动，冰冷尖锐的棱角更深地刺入血肉，带来一阵阵眩晕。张启明那股冰冷的“筛选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精神层面留下灼烧般的印记。猎物的警觉，让这场狩猎变得更加危险，也更加…必要。
她缓缓抬起左手，并非去触碰剧痛的右臂，而是探入清洁工制服的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棱角的微小物体——一枚只有纽扣大小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金属片。这是她潜入前，在后勤工具间角落里“偶然”发现的，似乎是某种精密仪器报废的碎片。其材质特殊，对能量有着奇异的亲和力。
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媒介。天台的风，脚下涌动的扭曲能量，还有校长张启明那庞大而纯粹的“筛选意志”…都是现成的“材料”。而手中这片冰冷的金属，就是铸造新契约的砧板。
林隙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将全部精神沉入那片冰冷的金属碎片。指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她能“感觉”到金属内部细微的晶格结构，感受到它冰冷的、惰性的本质。
开始吧。
她调动起体内躁动不安的孢子之力。不再是简单的释放，而是精密的引导与编织。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志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艰难地侵入金属的内部结构。细微的、只有她能感知的能量丝线被强行抽出、扭曲、重新编织，在金属那惰性的核心上，烙印下全新的、残酷的规则框架。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每一次能量的引导，都像在撕裂自己的神经。右臂的晶体如同被惊扰的毒蜂，疯狂地嗡鸣、生长，剧痛几乎要淹没她的意识。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紧贴在冰冷的金属水箱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耳边开始出现幻听——不再是疗养院或诊所的惨叫，而是无数个稚嫩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哭泣声！是那些被“淘汰”的“劣果”们残留的精神碎片！它们被脚下处理室散发的能量吸引，如同怨灵般缠绕着她！
“不…不要淘汰我…”
“老师…我还能学…再给我一次机会…”
“妈妈…好痛…”
细碎的呢喃和哭泣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林隙紧咬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行稳住心神。她不能被拖垮！契约必须完成！
时间在剧痛和精神的拉锯中流逝。终于，当最后一缕规则丝线被艰难地烙印在金属核心时，林隙猛地睁开眼！右眼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晶体幽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手中的金属碎片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微微发烫，表面流转着一层极其黯淡、却令人心悸的幽光。一种无形的、冰冷而残酷的契约力量被束缚其中，如同沉睡的毒蛇。
媒介，铸成。
实验楼地下二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也无法掩盖那股深入骨髓的甜腻腐败气息，源头正是前方那扇厚重、印着鲜红“生物污染警告”标识的气密门。门后，就是“状元肥”的生产车间。
周烬带领的A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地潜行在昏暗的应急通道内。他紧贴冰冷的金属墙壁，太阳穴处的暗青色血管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狰狞凸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副脑冰冷的逻辑指令与剧烈头痛的撕扯（“情感信号干扰严重，建议屏蔽”）。
“队长，生命信号探测器显示门内有多个…非标准生命体信号，热源形态异常分散…像…像一堆纠缠的藤蔓？”耳机里传来技术员压抑着惊骇的声音，“空气成分分析…氮氧化物、甲烷、还有…极高浓度的未知有机胺类物质！极度危险！”
周烬的眼神锐利如鹰，强行压下脑中翻腾的冰冷数据流（“目标威胁确认，清除”）。他打了个手势，爆破手立刻无声上前，在气密门铰链处安装微型定向炸药。
“准备强突。非致命武器无效化第一目标，遭遇抵抗，允许致命武力。注意未知气体，佩戴最高级防护！”周烬的声音沙哑而坚决。他拔出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轰——！
沉闷的爆炸声被刻意压制到最低，气密门沉重的铰链应声断裂！大门被队员猛地拉开！
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甜腻腐败、排泄物恶臭和强烈化学药剂气味的污浊热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所有人的面罩上！即使隔着最高级别的防护，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也仿佛能穿透滤芯，首冲大脑！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反矫局队员也瞬间僵在原地，胃部翻江倒海！
这哪里是什么车间？分明是地狱的苗圃！
惨白的灯光下，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数十个类似植物培养槽的透明玻璃舱。舱内并非泥土，而是粘稠的、暗褐色的、如同腐烂淤泥般的基质——“状元肥”的原料。而在这些恶心的基质之中，“生长”着的，赫然是一个个扭曲变形的人体！
他们大多穿着残破的蓝白校服，身体以各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深深“栽”在粘稠的基质里，只露出上半身或头颅。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绿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如同干旱的土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肢体——手臂、双腿，甚至躯干的部分区域，皮肤和肌肉组织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植物化”，扭曲地膨大、木质化，表面覆盖着粗糙的树皮状组织，一些枝条状的凸起顶端，甚至还挂着几片萎蔫的、半透明的淡绿色叶片！他们的五官大多模糊不清，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陷的、流着脓水的黑洞，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如同风吹过空洞般的“嗬嗬”声。
一些玻璃舱内，“植株”似乎“长势”更好，肢体木质化的部分更多，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类似根须的组织深深扎进下方的腐殖基质中，贪婪地汲取着养分。而另一些舱内，“植株”则呈现出枯萎衰败的迹象，肢体干瘪发黑，如同被烧焦的枯枝。
“老天…” 一名队员忍不住干呕起来。
“保持警戒！” 周烬厉声喝道，声音在头盔里带着沉闷的回响。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共感能力即便被极力压制，也清晰地捕捉到这片“苗圃”散发出的滔天绝望与痛苦！那是无数被榨干、被异化、被当作养料的年轻灵魂发出的无声哀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似乎是闯入者的动静惊扰了这片死寂的“苗圃”，靠近门口的几个玻璃舱内，那些原本只是微弱抽动的“植株”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们木质化的肢体疯狂地抽打着坚固的玻璃舱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布满树皮状组织的脸上，那两个流着脓水的黑洞猛地转向闯入者的方向！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怨恨、痛苦和诡异饥饿感的混乱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周烬的意识！
“嗬…饿…好饿…”
“养…料…新的…养料…”
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钢针，狠狠刺入周烬的大脑！副脑冰冷的逻辑指令瞬间被这股狂暴的负面情绪洪流冲击得摇摇欲坠！
“呃啊！” 周烬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持枪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视野边缘开始闪烁不稳定的数据流和警告红光（“情感过载！精神屏障破损！”）。
“队长！” 队员惊呼。
“别过来！” 周烬低吼着，强行站稳，将手枪对准最近一个疯狂撞击舱壁的“植株”，“稳住！它们…它们被惊动了！”
实验楼顶层的消防通道内，尤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她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深灰色潜行服，行动无声无息，浅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林隙刚刚停留的位置。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粗糙的水泥地面。那里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晶体碎屑——是林隙在剧痛和能量激荡时，从结晶化的右臂上崩落的。
尤娜的指尖捻起一粒碎屑，凑到眼前。浅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精密的镜头在调整焦距。碎屑内部，极其细微的、如同活体脉络般的能量纹路在她眼中纤毫毕现。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没有任何温度。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消防通道通往天台的铁门。门缝下方，隐约能感觉到一股正在凝聚的、冰冷而危险的契约力量，以及…张启明那庞大而纯粹的“筛选意志”正在靠近天台的迹象。
时机到了。
尤娜没有走向天台，反而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滑向通往地下的楼梯。她的目标明确——地下二层，“状元肥”生产车间。混乱，正是回收高纯度样本的最佳掩护。
天台之上，林隙将那块流转着幽光的金属碎片，轻轻放在冰冷的水箱顶部。她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耳边的怨灵低语。
脚步声，清晰而稳定，从消防通道的方向传来。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和冰冷的审视。
林隙缓缓转过身，面向通道出口。
消防通道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校长张启明走了出来，深灰色的中山装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脸上依旧带着学者般的儒雅，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瞬间锁定了水箱前的林隙，以及她身后那块散发着微弱幽光的金属碎片。
“一只迷路的清洁工？”张启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还是…一只溜进粮仓，觊觎‘丰收’果实的小老鼠？” 他的目光扫过林隙帽檐下苍白的脸，在她僵硬不自然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兴趣。
林隙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帽檐的阴影下，右眼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晶体幽芒，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死死锁定张启明。
“这里的每一份‘养料’，都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服务于最伟大的产出。”张启明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筛选意志”如同山岳般倾轧过来，试图碾碎林隙的精神，“劣质的种子，只配成为土壤。而你…”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起来像是一块…特别的磨刀石。”
就是现在！
林隙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攥紧！体内躁动的孢子之力被她不顾一切地引导，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那块作为契约媒介的金属碎片！
嗡——！
水箱顶部的金属碎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绿色光芒！一个以碎片为中心、由无数流动的冰冷光线构成的、复杂而诡异的符文阵图瞬间展开，笼罩了林隙和张启明所在的区域！
张启明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他感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贪婪和生长欲望的意志，如同亿万颗饥渴的种子，无视他的精神防御，瞬间侵入了他的身体！这不是攻击，这是…规则！是这片空间被强行赋予的法则！
他引以为傲的、纯粹而强大的“筛选意志”，在这股冰冷规则面前，竟如同最美味的养料，被疯狂地汲取、吞噬！
“你…做了什么？！” 张启明第一次失态，声音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试图后退，却发现双脚如同生根般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林隙站在幽绿的光阵中，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强行发动如此强大的契约，对她身体的负担是毁灭性的。右臂的晶体疯狂生长，剧痛几乎让她昏厥。但她死死盯着张启明，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死神的宣判：
“张校长…你不是喜欢‘筛选’吗？”
“那就让你…亲自体验一下…被当作‘庄稼’…是什么滋味！”
“契约成立——‘丰收’…开始！”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契约的光芒暴涨！
张启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闷哼！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放在身侧的右手，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墨绿色的汁液，瞬间变得清晰而狰狞！紧接着，他手背上原本光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失去光泽，变得粗糙、干裂，浮现出如同老树皮般的深褐色纹路！指甲盖的边缘，甚至冒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嫩绿色的…芽点？！
“不——！！” 张启明目眦欲裂！他引以为傲的、象征着秩序和效率的躯体，正在被这股源自他自身意志的规则，强行转化为他所定义的“劣质养料”！
幽绿的光芒映照着张启明扭曲惊恐的脸和林隙摇摇欲坠的身影。天台的风，卷起契约符文破碎的光屑，如同飘散的、剧毒的麦芒。脚下的处理室深处，似乎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和更加凄厉的、非人的哀嚎。
真正的“丰收”，带着绝望的麦香，降临在这座精英工厂的顶端。而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契约生效的刹那，彻底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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