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毯子未遂事件后，1702室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冷战”状态。
当然，此“冷”非彼“冷”，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与小心翼翼的试探并存。
沈砚彻底开启了“鸵鸟模式”。
他仿佛患上了“沙发恐惧症”，除了必要的吃饭、喝水、去洗手间，坚决不靠近客厅沙发区域三米之内。
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焊死在电脑椅上，对着显示器敲代码，敲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专注、更密集、更……用力，仿佛要把键盘敲进屏幕里。
每当廖星辰出现在客厅，他周身的“请勿打扰”屏障就瞬间加厚到MAX级，眼神坚定地锁定屏幕，拒绝任何形式的视线交流。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偶尔还是会在他端起水杯的瞬间暴露无遗。
廖星辰则乐在其中。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冰山鸵鸟”的应激反应。
她故意在沙发上看书、画画，甚至哼着小调，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主卧门口和电脑椅方向的动静。每当沈砚像躲避地雷一样快速穿过客厅去厨房拿能量棒时，她嘴角就会忍不住上扬。
逗冰山会上瘾！
看他强装镇定又漏洞百出的样子，比通关一百个游戏还有成就感！
这种“猫鼠游戏”的氛围，持续了好几天。首到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
廖星辰刚完成出版社催命的一批插画，心情不错。
窗外阳光明媚，空气中浮动着初夏的暖意。她哼着歌，系上那条印着卡通猫爪的围裙，决定烤个蛋糕犒劳自己，顺便……测试一下“鸵鸟”对甜食的抗性。
她拿出前几天买的草莓和奶油，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打蛋器的嗡嗡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合着烤箱渐渐散发出的、温暖甜蜜的烘焙香气，充满了小小的厨房，甚至霸道地侵入了客厅。
沈砚依旧端坐在电脑前，但廖星辰敏锐地察觉到，那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似乎在她开始打奶油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几次？
频率也比平时低了一些。
“有戏！”
廖星辰心里偷笑，更加卖力地搅打奶油。
她把新鲜的草莓切成漂亮的薄片，精心地装饰在烤好的戚风蛋糕胚上，再裱上蓬松雪白的奶油花。最后，她拿出糖粉罐，手腕轻抖，细白的糖霜如同初雪般纷纷扬扬地落在红白相间的蛋糕上。
一个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的草莓奶油蛋糕诞生了！
她端着蛋糕，像献宝一样走到客厅，放在吧台上。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甜蜜。
“沈砚学长，”她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带着明媚的笑意，
“刚出炉的草莓奶油蛋糕！要不要……尝尝鲜？”
沈砚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廖星辰看到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似乎微微收紧。
几秒钟的沉默。
就在廖星辰以为他又要启动“拒绝程序”时，沈砚缓缓地、带着点僵硬地转过了椅子。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个卖相极佳的蛋糕，红艳的草莓，雪白的奶油，细碎的糖霜……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抬起来看向廖星辰。
廖星辰笑得一脸“纯良无害”，甚至还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块带着草莓和奶油的蛋糕，递到他面前：“尝尝？保证比能量棒好吃一万倍！而且……绝对符合健康标准！”她故意强调了“健康标准”。
沈砚的视线在那块的蛋糕和廖星辰亮晶晶的眼睛之间徘徊。
他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评估一个高风险的未知程序。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尖锐的警报，骤然撕裂了客厅里微妙的甜香氛围！
铃声不是廖星辰的，而是来自沈砚放在电脑桌旁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前缀显示着：“+1 (650) …”
硅谷的区号！
沈砚的目光瞬间从蛋糕上移开，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几乎是立刻伸手拿起了手机，动作快而精准。
“Excuse me.”（失陪一下。）
他低声对廖星辰说了一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正式和……凝重？
然后，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向了阳台，并反手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仿佛刚才的犹豫和警惕从未存在过。
廖星辰举着蛋糕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看着沈砚消失在阳台门后挺首而略显紧绷的背影，再听着那被玻璃门隔绝后变得模糊不清、但语调明显不同于平日冷静的英文对话，心里咯噔一下。
硅谷的电话？工作？这么正式？甚至需要避开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一小片阴影，悄然笼罩了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心情。她慢慢放下蛋糕叉，看着吧台上那个精心制作的草莓奶油蛋糕，突然觉得那甜腻的香气有些刺鼻。
阳台上的通话似乎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廖星辰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英文单词：“Opportunity…”、“Project…”、“pensation…”、“Relocation…”。沈砚的声音压得比较低，但语气听起来很专业，也很……投入？完全没有和她相处时那种或冰冷、或僵硬、或窘迫的感觉。
那扇玻璃门隔开的，不只是声音，还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他。
一个是我面前笨拙的冰山，一个是电话里游刃有余的精英。
廖星辰默默地坐回沙发上，抱着膝盖。客厅里只剩下烤箱工作的微弱余热和蛋糕的甜香，刚才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空落和不安。
她拿起叉子，无意识地戳着蛋糕上的一颗草莓。鲜红的汁水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奶油，像一个小小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
沈砚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己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无波，只是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深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考痕迹。他将手机随手放在电脑桌上，目光扫过沙发上的廖星辰和吧台上那个几乎没动的蛋糕。
“是工作电话？”
廖星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沈砚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她，点了点头：
“嗯。一个项目邀请。”
他的回答很简短，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哦……很重要的项目吧？看你很严肃的样子。”
廖星辰继续试探，叉子无意识地搅动着奶油。
沈砚沉默了几秒。
他的目光落在廖星辰搅动奶油的叉子上，又抬起眼，对上她故作轻松却掩不住探究的眼神。
“嗯。”他又是一个单音节，然后移开视线，走向吧台，
“蛋糕……不错。”
他拿起廖星辰刚才用过的那把小叉子（没有另外拿新的！），从蛋糕边缘挖了一小块，没有草莓，只有奶油和蛋糕胚。他动作斯文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廖星辰的心微微提起。
他吃了！
他居然主动吃了她做的蛋糕！
而且是用她用过的叉子！（虽然她只碰了一下！）这算不算……某种回应？
然而，沈砚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小火苗。
“甜度……”他咽下蛋糕，推了推眼镜，语气是纯粹的技术分析，“精确控制在7.2±0.5（单位：主观甜度指数），奶油打发度85%，符合优质标准。”
他顿了顿，补充道，
“草莓酸度中和了部分甜腻，配比合理。”
廖星辰：“……”
她看着沈砚那张冷静分析“蛋糕参数”的脸，再看看他手里那把象征性吃了一小口的蛋糕叉，刚才那一丝甜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无力感。
他尝出了甜度的精确指数，却尝不出我此刻心里的五味杂陈。
这大概就是次元壁最厚的模样？
“哦，是吗？你喜欢就好。”
廖星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放下叉子，
“那你忙吧，我……我先回房间了。”
她站起身，不再看沈砚，也顾不上那个精心制作的蛋糕，快步走回了次卧。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阳台上的那通电话，他回避的态度，那公式化的“蛋糕分析”……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那个来自硅谷的邀请，那个需要“Relocation”的项目……像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云，骤然笼罩在刚刚开始晴朗的1702上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几个模糊的单词：“Opportunity…”、“Project…”、“pensation…”、“Relocation…”
Relocation… 调动？搬迁？去……硅谷？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侥幸！
最锋利的代码，不是写在屏幕上，而是藏在一次越洋电话里，无声地切割着刚刚萌芽的暖意。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
比当初硬盘崩溃时还要强烈百倍！
硬盘坏了，数据可以修复。
可如果人走了呢？
这座刚刚被打破次元壁、好不容易才生出暖意的合租公寓，这座她用颜料一点点涂上色彩、用一碗碗热汤捂暖的“星辰厨房”……该怎么办？
她不敢去想。
晚上，廖星辰没有出来吃晚饭。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数位屏发呆。
屏幕上是《星辰厨房》最新一章的线稿，画面温馨：Q版的男孩和女孩挤在小小的厨房里，男孩笨拙地搅拌着汤锅，女孩踮着脚往他嘴里塞刚烤好的饼干，窗外阳光灿烂。
这本该是主编要求的“高糖分互动”。
可现在，看着画面上那两个依偎的小人，廖星辰只觉得眼眶发酸，喉咙堵得难受。
她忽然觉得这画面虚假得可笑。
什么星辰厨房？
什么温暖代码？
在巨大的现实鸿沟面前，在硅谷的星光诱惑面前，她这点微弱的暖意，算得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嘲涌上心头。
她烦躁地关掉了那幅温馨的线稿，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
笔尖在数位屏上无意识地滑动。线条不再温暖圆润，变得冷硬而破碎。她画了一个空旷的、冰冷的像素风厨房。冰箱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灶台上放着一锅冷掉的汤，不再冒热气。窗户敞开着，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和几颗疏离的星星。
厨房中央，站着那个Q版的、眉眼冷峻的男孩小人。他背对着画面，面向敞开的房门，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像素化的行李箱。门口，是更深的黑暗。
而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小人，则蜷缩在厨房的角落，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画面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悲伤弥漫。
廖星辰看着这幅冰冷绝望的分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颤抖着手指，在画面下方打上标题：
终章：永别。星辰厨房，熄火。
她盯着那行字，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数位屏上，晕开了冰冷的墨迹。
我用画笔编织过星辰大海，却画不出留住他的代码。
这锅星辰汤，终究煲不热遥远的硅谷星光。
窗外，夜色渐深。
客厅里隐约传来键盘敲击声，依旧稳定，依旧精确。
只是这一次，那哒哒的声响，落在廖星辰耳中，不再是安心的节拍，而像是倒计时的时钟，一声声，敲在她冰冷的心上。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刚刚被融化的次元壁，似乎正在被一道名为“硅谷”的鸿沟，无声地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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