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融入正常社会的努力，像脆弱的肥皂泡，接连破灭。
季然拿着那份几乎空白的简历，无法解释的五年空白期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任何正规公司的HR只需瞥上一眼，便会客气而坚决地将它推回。
他试图隐瞒，编造理由，可一旦背景调查深入到他原单位那片“保密”的高墙，所有的门便都会对他关闭。
他甚至去应聘过不需要经验的搬运工、仓库管理员，可对方打量着他过于消瘦、偶尔还会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的身体，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似乎己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那五年戒毒所的经历，将他彻底隔绝在阳光下的生活之外。
最终，还是张局找到了他。
局长看着他一次次碰壁后的灰败，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替他做了决定。
“分局下属有个派出所，缺个整理档案的文员。工作清闲，没人会打扰你。你去那里。”张局的语气不容置疑，“工资照发，福利待遇都有。你总得有个地方待着，有点事做，不能就这么，烂在家里。”
季然沉默着，没有拒绝的力气，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他知道，这又是张局动用了关系，为他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个体面的避风港。
他被安排进了离市中心稍远的一个派出所。
办公室里的同事，显然都被提前打过招呼。他们看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和不易察觉的同情，而非寻常同事间的随意，他们都知道他“身份特殊”，立过“大功”，身体“不太好”。
于是，没人给他分配繁重的任务，最多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归档、资料录入。
他的办公桌在角落，常常一整天都没人过来和他说一句话，大家默契地给他留出了一大片无形的隔离区。偶尔的交谈也仅限于“季老师，身体还好吗？”“季老师，需要帮忙吗？”，客气而疏远。
他成了一个彻底被架空的存在，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按时领取那份维系基本生存的工资，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脱离这个社会运行的轨道。
然而，这个被安排的“牢笼”，却有一个让季然每天都心绪难平的位置，它离当年他和何夕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只隔了两条街。
每天上下班，他都要走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曾经和何夕一起逛过的超市，一起吃过的早餐摊，一起依偎着走过的林荫道……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回忆的幽灵，无声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这让他每一天的通行都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
他既害怕在那条路上猝不及防地遇见何夕，害怕她看到自己如今这副不堪的模样，害怕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露出震惊、失望或者更糟的怜悯。
可另一种更深沉、更卑微的渴望，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他心底最深处，又疯狂地期待着能偶然瞥见她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一个模糊的侧影，知道她还好好的，就足够了。
这种矛盾撕扯着他，让他每次路过那个小区附近时，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帽檐，加快脚步，心跳如擂鼓，目光却像不受控制的雷达，贪婪地扫过每一个可能是她的身影。
绝望又卑微，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苔藓，渴望着一丝永远不敢真正触碰的阳光。
派出所档案室的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季然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剧烈地颤抖，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警告，但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渴望，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辖区内的人口信息查询系统，输入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和曾经无比熟悉的身份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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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照片还是几年前拍的，眉眼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贪婪又恐惧地扫过每一栏信息，最后，死死定格在“婚姻状况”那一栏。
【配偶姓名】：无
【婚姻状态】：未婚
她真的，还没有结婚。
这个认知像野草一样在他荒芜的心底疯长。那么只是偷偷看一眼，远远的，不让她发现，应该不会打扰她的生活吧？就一眼，确认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遏制。
于是，那些年卧底练就的潜伏、追踪、隐藏气息的本能，那个让无数毒贩胆寒的“黄昏”的技能，如今被他可笑地用在了最爱的人身上。
他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她家楼下斜对面一个报刊亭的阴影后，视线良好，且不易被察觉。
下班时间，他提前溜出派出所，像个幽灵一样蹲守在那里，帽檐压得极低，整个人缩在昏暗里，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和回家。
他觉得自己卑劣又可笑，像一个窥视者，玷污着曾经最珍贵的感情。
但他控制不住。
他看着她一个人走出单元门，穿着简单的通勤装，神色有些疲惫，却依旧清丽，她走到小区门口那个流动的鸡蛋灌饼摊前，停了下来。
他听见她用熟悉的声音对老板说：“老板，一个灌饼，双蛋，多加葱，谢谢。”
是他的口味，他以前总是笑着说训练消耗大，饿得快，要吃双份的，所以何夕给他买吃的，做饭，总是把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生怕他吃不饱。
原来她还记得。还是习惯了买这个口味？
那一刻，酸楚和无法言喻的痛楚几乎将他淹没。
还有一次，他看到她加班到很晚才回来，脚步虚浮，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
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依稀可见是某家家居店的新品，她走到楼下，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男士拖鞋，灰色的，和她手里那双粉色的，显然是情侣款。
她拿着那双男拖鞋，在路灯下愣愣地看了好几秒，眼神空洞而迷茫。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将那双灰色的拖鞋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轻响。
然后，她像逃避什么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季然才像被解除了定身术，从阴影里踉跄地走出来，他一步步走到那个垃圾桶边，像个拾荒者，毫不迟疑地伸手进去，找到了那双几乎全新的、被她丢弃的灰色拖鞋。
他紧紧攥着那双鞋，最终，他把它带回了自己那个冰冷空旷的出租屋，放在了角落，像守护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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