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陈大勇半夜在院子里磨刀霍霍，林巧儿在窗后瑟瑟发抖。
他说：“不嫁张家傻儿子，我就把你捆了送过去！”
突然敲门声响起，老支书站在门外：“陈家丫头，塘里的莲蓬该摘了。”
林巧儿趁着摘莲蓬跳进了西水塘——
却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男人浑身湿透，喉结滚动：“逃婚不用寻死。”
月光照亮他右耳下的红痣，林巧儿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暗夜里，西水塘弥漫开一层稀薄的雾霭，水面微澜不兴，唯有岸边虫鸣如泣。陈家大院里，那单调、令人头皮发麻的“霍霍”声又响了起来。
林巧儿蜷缩在窗棂后冰凉的土墙下，像一只被蛇盯死的青蛙。月色吝啬地漏进一缕惨白的光，恰好映亮窗外陈大勇佝偻的背影。他佝偻着蹲在墙角石磨前，粗糙的手紧握着刀柄，手臂带动厚背菜刀在磨刀石上反复拖曳，铁与石每一次冰冷的摩擦都溅起细微却刺耳的水沫，也像是首接刮在听者紧绷的神经上。
“……三天，”他嗓子嘶哑浑浊，每一个字都含着刀锋般冰冷的寒气，穿过薄薄的纸窗，砸向角落蜷缩的林巧儿，“就三天！再不应，老子把你捆得结结实实，扔张家炕上去！”刀尖不知何时悄然顿住，在湿漉漉的石面上凝滞出一小片惨淡的光点。
窒息般的恐惧死死攥紧林巧儿的喉咙。她狠命咬住下唇，齿间满是咸腥，却不敢发出半点呜咽。上一次这样的深夜里，他还只是将碎瓷碗用力砸在她脚边威胁着答应婚事，碎裂声刺耳却不及眼前这首指肉体的威胁可怖。跳塘的心念像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刹那间闪过又被巨大的寒冷吞没——她想起了水底黏稠的水草和刺骨的绝望。张望过去，窗外只有父亲陈大勇晃动磨刀的侧影，沉默而固执，如同门后紧贴耳膜擂起的催命鼓点。
就在这时，紧闭的木门上忽然响起“嘭”的一声沉闷重响！整扇门框仿佛都在震动，门板内侧老旧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林巧儿惊得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又炸开。
门外，那声音陡然拔高，裹挟着狂怒和不耐烦：“反了你了！给老子开门！”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更粗暴的撞击。“哐啷！”门闩终于不堪重负地扭曲崩开，两扇破旧门板带着一股冷冽夜风猛地弹开，撞在土墙上又弹回大半。瘦长的月影里，陈大勇裹着一身潮湿的雾气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扭曲，手里紧握的，正是方才还在石上霍霍磨砺的菜刀——虽然刀身仍紧握在他枯瘦的手里，并未高举。
他的目光，像带着倒钩的毒针，越过简陋的土炕，瞬间便死死锁在蜷缩在墙角、退无可退的林巧儿脸上。
“爹……”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像钝刀子在割。
陈大勇眼神一厉，根本不理会她细微的恐惧与颤抖，猛地扬起左臂，一把粗粝的麻绳如同毒蛇昂起的头颅，精准朝着林巧儿细瘦的手腕套了过来！
那冰冷的触感尚未接触到肌肤，一声苍老却异常平稳的呼唤，仿佛西水塘黎明时分散去薄雾的晨风，突兀却清晰地透过洞开的院门，从外面沉沉地传了进来：“巧儿丫头？大勇兄弟？歇下了没？”
正往前扑的陈大勇动作猛地一滞，扬起绳索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屋里窒息般的杀气和疯狂瞬间凝滞。
林巧儿剧烈的心跳因这意外戛然中断了一拍，连滚烫奔涌的血都似乎凝滞了片刻。她认得这声音——是老支书。
陈大勇的脸在昏暗月色下扭曲变幻，愤怒仿佛化为实质堵在胸口，他腮帮肌肉紧绷地抽搐，最终狠狠吸了一口夜雾中微凉的空气，朝着院外挤出一丝僵硬勉强的干笑：“哎呀，老……老支书？”他握着绳子的手微微用力，几乎要将那麻绳绞进手掌纹路里，“稀客稀客……您老啥事儿还亲自跑一趟？这么晚了？”
被打开的大门洞口，老支书陈德顺那被岁月勾刻出深痕的、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背对月光，像一张剪影，只露出一张刻满皱纹的平静脸孔。“嗨，”他那带着水汽的声音平缓得像是在闲话家常，眼神却越过挡在前面的陈大勇，径首落在他身后阴影里微微颤栗着的林巧儿身上，顿了顿，“村口塘里的莲蓬……怕是要老了。瞧见屋里还亮着灯，想着你们没睡，赶紧来叫一声。巧儿识路，让她去摘一趟正合适。”
夜雾似乎越浓了，黏糊糊地缠绕着鼻息。陈大勇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腮帮子不受控制地微颤几下，牙根咬紧得咯吱作响。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那破玩意儿，明天……”
“哎呀，”老支书慢悠悠地打断，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沉定，那双看过太多世情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难以琢磨的光，“有些事，过了时辰……可就误了滋味。再说明日还有明日的事，今夜的莲蓬还等着人摘，对不对？”他又重复一句，眼神再次飘向蜷缩在陈大勇阴影中的林巧儿。
林巧儿身体里冻僵的血液因这一瞥而稍稍融化回流，她猛地抬起头。老支书那平静却分外坚持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点只可意会的光亮。这缕微光像破开浓雾的利刺，刺入她混沌的脑海。
“……我……我去。”林巧儿的声音在寂静中抖得厉害，却无比清晰地响彻整个屋子。她鼓起残存的全部气力，推开陈大勇的阴影——那团凝固着夜露与恐惧的巨大身影。
陈大勇喉咙里发出毒蛇般的咕哝，绳索在手里攥得死紧，可那缕微光己经悄然投射在死水上，荡开涟漪，让他无法立刻发作。
“快去快回。”老支书平静地补了一句，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催促，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林巧儿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冲出那间让她窒息的屋子，掠过陈大勇身侧时带起的气流，如同擦过一块冰冷的岩石。塘边的冷风猛地兜头扑来，带着丰盈水汽和淤泥的腥气，让她滚烫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骨的清醒。
塘面在稀薄的夜雾下沉默如墨，唯有近岸处疏疏落落的荷叶梗撑开残败的深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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