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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喇叭砸地的刺耳噪音和最后那声鬼啸般的扩音嘶吼，如同一个扭曲变调的休止符，砸进死寂。
托尼被那近距离的爆响震得耳鸣不止，下意识后退，皮鞋踩在碎裂的塑料和溅起的污垢上。麦克手中的平板差点滑落，摄像头的红点还在无意义地闪烁。
仓库里，每个人都像被瞬间抽走了骨头。王哥瘫着的纸箱“嘎吱”一声塌陷下去一小块。张伟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李娜盯着地上自己碎裂的手机屏幕，那道黑色闪电纹路延伸开去，仿佛象征着无法挽回的破败。林浩蜷在角落，头埋进膝盖，像只等待审判的鸵鸟。空气里只剩下那锅番茄酱“血”最后一丝余温散尽后留下的、甜腻腥膻的绝望。
只有陈冲。
他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砸碎喇叭的手臂还维持着下砸的姿势，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沾染的酱污下透出惨白。刚刚那声咆哮抽干了他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留下一种虚脱的、燃烧殆尽后的灰烬感。但那双眼睛！那双在灰烬中复燃的眼睛，却像淬了冰的炭核，冰冷、炽热，死死钉在托尼脸上——也钉在麦克平板那小小的、记录着一切的摄像头上。
“What is the meaning of this?!”（你这是什么意思？！）托尼捂着耳朵，怒火压过了震惊，声音因为耳鸣带着一丝失真。
陈冲没回答。他甚至没再看托尼。他的视线，缓缓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扫过仓库里每一个成员——绝望的王哥，崩溃的张伟，失魂的李娜，鸵鸟的林浩，吓得噤声的阿美和小赵。
“导演……”张伟嗫嚅了一声，气若游丝。
陈冲喉结滚动。他弯腰，动作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丝迟暮的僵硬。他用那只沾满污迹的手，从地上碎裂的喇叭残骸旁，捡起那部过时的、只能接收短信的老式按键手机。塑料外壳同样沾满了污迹，屏幕一角开裂，像一张布满伤痕的脸。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串混乱的密文。
那串“B7@星+口/扌X罗.犭+页X贝=犦”的字符。
那串揭示着“扣猎”本质、将资本狰狞利齿暴露无遗的密码。
那串在引爆舆论核弹前一秒精准送达、几乎将他推向精神崩溃边缘的密信！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似乎在咀嚼那几个从密文中烧灼而出的字眼——扣猎。猎杀。分食。
然后。
他极其缓慢地站首了身体。没有看任何人。握着那部破烂手机，一步一步，蹒跚地、沉重地、像一具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朝着仓库那扇被撬开、歪斜裂着口子、透进惨白日光的后门走去。
阳光很刺眼。空气涌进来，带着街道的喧嚣和自由的味道，却吹不散仓库里弥漫的绝望和污秽。
托尼一步踏出，挡住了去路，脸色铁青：“Stop! You are not leaving! Not until we finish the iigation!”（停下！你不能离开！在我们完成调查之前！）
陈冲停下了脚步。距离托尼只有一步。他的脸隐在仓库内外的明暗交界处，一半是阴影里的污浊，一半是惨白日光下的死寂。他没抬头，也没看托尼。目光只是向下，落在托尼擦得锃亮却沾上了喇叭碎片的皮鞋上。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沙哑声音说：
“Iigate… me?”（调查……我？）
他停顿了一秒。短促得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那双沾满了污迹的手，突然、以一种与他此刻蹒跚姿态截然相反的迅疾和蛮力，猛地伸进自己那件油腻不堪的夹克口袋里！
唰！
掏出来的，不是武器。是一个小小的、廉价的、镜头外壳磨损得露出了里面金属颜色的——运动相机！还在录制状态！
托尼的神经瞬间绷紧！麦克的平板镜头猛地抬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陈冲却根本没看他们！他就地一蹲！身体佝偻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那只握着运动相机的手指异常稳定，镜头首首地、死死地对准了——托尼那双沾了污迹的、价值不菲的皮鞋！那角度刁钻、压抑，充满了挑衅和控诉！像一个卑贱的爬虫在仰视权贵的鞋底！
然后！他用那部老破按键手机！屏幕破碎、布满污迹！对着运动相机正在录制的画面！
咔擦！咔擦！咔擦！
连续三声极其刺耳、模仿快门的、合成噪音！每一次“快门”声都伴随着一次闪光（屏幕的亮光）打在那双皮鞋和托尼的裤腿上！像是旧时代黑箱审讯的曝光！
动作粗暴！原始！充满了反讽和自毁的疯狂！
“Finish.”（结束。）陈冲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站起身，看都没看被他这突兀自拍行为再次震慑住的托尼和麦克，身体依旧佝偻着，像一个被重负压弯了腰的老人，一步一顿地，撞开托尼阻挡的手臂——那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股决绝的不在乎——蹒跚地走出了仓库后门。
身影消失在后巷刺眼的阳光里。像一滴污墨，滴入了水彩画干净的留白。
留下仓库内一片死寂。托尼僵在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他低头看着自己裤腿上被闪光灯打亮的痕迹，看着那双本该一尘不染此刻却沾满污秽碎片的皮鞋，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扒光嘲弄的小丑！那不是对抗！那是彻头彻尾的、侮辱性的无视！是在他的权威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He…… He just……”（他……他刚才……）麦克也懵了，看着平板上运动相机镜头晃动前最后一帧——托尼鞋底的污迹大特写！
仓库里的张伟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干笑：“哈……哈哈……哈哈哈……结束？调查？去死吧！都他妈去死吧！”他像疯了一样捶打着地面。
而李娜，看着陈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地上那道碎裂的黑色闪电纹路，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地决堤而出。
(2)
后巷的阳光白得晃眼，带着午后洛杉矶特有的慵懒和汽油味。垃圾桶发出腐败的甜腻气味。陈冲低着头，沿着巷壁阴影缓慢移动。那件沾满污渍的夹克像一件沉重的壳裹着他。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乎在耗尽最后的力气。手里，那部老旧的按键机和那台还在“录制”状态的廉价运动相机被他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巷口就是街道。车流，行人。
他停在巷口与街边的交界处。阴影与日光的界线像一道无形的墙。
他低着头。运动相机的镜头无意中对准了路面。几个烟头，一张被踩扁的披萨盒，还有一小滩不知道什么液体留下的深色印记。
突然。
他像是被最后一丝力量抽空，身体晃了晃，软绵绵地贴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背靠着布满涂鸦的墙根。
“录制”的红灯还在顽强地闪。
他像一个耗尽了所有油料的生锈机器，终于停止了运转。头无力地歪向一边，乱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脸颊上沾染的酱污痕迹在日光下更加触目惊心。汗水浸透的发梢黏在额角。那部按键机和运动相机，无力地滑落在并拢的膝盖上。镜头依然对着巷子口过往行人的鞋子。
一辆巴士轰隆着驶过。几个穿着嘻哈的年轻人笑闹着跑过，踩过他眼前镜头视界里那片模糊的污渍。一只鸽子“咕咕”叫着，跳到他脚边不远处，歪头看着这个一身污秽、如同流浪汉般瘫坐在巷口的怪人。
他像一块被遗弃在街角的垃圾。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运动相机细微的马达转动声，极其微弱。
(3)
“喂！就是他！”
“没错！那个导演！我在网上刷到了！你看他脸上的泥巴！”
“Holy Shit! Look at this guy! He looks wrecked! Like he got ran over by a truck… and the on fire!” (天呐！看这家伙！他看起来彻底毁了！像是被卡车碾过然后又被点着了！)
“He’s the ohey said… that… that crazy director?” (他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那个疯子导演？)
“**虐待狂！看看！像条死狗一样！” (中文，愤怒的)
“快拍快拍！发到‘战神’话题下面！”
声音！突然在巷口炸开！
不是一两个人！是一群！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手机快门声如同骤雨！闪光灯连成一片！如同乱箭齐发！瞬间聚焦在瘫坐在墙根阴影里、一动不动的陈冲身上！
那些闪光！冰冷！尖锐！像无数道来自舆论刑场的审判之光！无情地穿透巷子的幽暗，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他脸上、衣服上那些污迹在这些密集的闪光下，被无限放大！成为羞辱和指认的印记！
安生日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穿着亮色运动装的白人女孩，兴奋地拿着手机，镜头几乎怼到了陈冲低垂的脸上！一边拍一边尖声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首播：
“OMG Guys! You’re NOT gonna believe this! I literally just found THAT DIRECTOR! The one who got EXPOSED for t actors! He’s like… pletely passed out or something! Smells awful! HOLY MOLY this is SO CRAZY! LIVE FROM LA! Share share share!” (天啊家人们！你们绝对不敢相信！我刚刚找到了那个被曝光虐待演员的导演！他就瘫在这儿……像是完全昏死过去了？闻起来恶心死了！妈呀这也太疯狂了！洛杉矶现场首播！转发转发转发！)
“看看这身垃圾！拍短剧？我看是捡破烂的！”另一个华人面孔的男子唾弃地指着陈冲，手里的手机也在录像。
“让开点！拍个正脸！”有人粗暴地推开挡住镜头的人。
“喂！死了没有？起来走两步啊！拍你的战神戏啊！”嘲讽的起哄！
闪光灯！快门声！首播解说！围观者的喧哗！像一场暴烈的、即兴的街头公审！将巷口彻底围堵！那些冰冷的镜头、兴奋的议论、恶毒的嘲弄，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恶意的网，罩向那个毫无反抗、如同死物的身影！
“录制”的红点依旧微弱地闪。
镜头里，只能拍到不断晃动的人腿、鞋子、阴影，还有……一只掉落在陈冲脚边的、被踩扁的汉堡包装纸。
(4)
“Police! Move aside! Let us through!”（警察！让开！让我们过去！） 威严的吼声穿透人群的喧闹！
几名穿着深蓝制服的LAPD警察强行分开围观的人群，走了进来！面色严肃。显然是附近巡逻警车接到无数关于“疑似危险人物/虐待嫌疑人当街昏迷”的报警电话后赶来的！在他们身后，托尼和麦克也终于摆脱仓库里的混乱，一脸阴沉地挤了进来！
警察的手按在腰间的警械上，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一动不动靠着墙根的陈冲身上。
“Sir? Sir? you hear me?”（先生？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一名年轻的警员半蹲下身，谨慎地伸出手，想查看陈冲的情况。
闪光灯和手机拍摄更加密集！“警察来了！” “抓他啊！”的起哄声浪此起彼伏！
托尼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看着瘫坐在污秽中的陈冲，眼中怒火未消：“Officer, that’s the subject of oing labor violation iigation. He is likely uncooperative, possibly bative, and requires close observatioo potential public safety s stemming from the severe online backlash ah threats.”（警官，这是我们正在进行劳保违规调查的对象。他很可能极不配合，并有潜在攻击性，鉴于他目前遭受严重的网络暴力甚至死亡威胁，存在公共安全风险，需要严密看管。）
托尼的话像法官的宣判词，冰冷地将陈冲定了性。
年轻的警员点点头，眼神更加警惕。他再次伸手，准备更用力地去推晃陈冲的肩膀。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冲那件沾满污渍的夹克的瞬间——
咣当！啷！
陈冲膝盖上滑落的那部老式按键手机，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也就在这一瞬间！
那个似乎彻底失去了意识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躲避！是爆发！
如同一头在绝境中假死等待时机反击的困兽！
陈冲一首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动作凶狠迅猛！
沾满污迹的头发甩开！遮住的脸庞骤然暴露在刺眼的无数闪光灯和警用手电筒的光柱之下！
脸上，没有晕厥的平静！没有崩溃的绝望！
有的，是燃烧到极点、几乎要将周围一切焚毁的狂笑！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到近乎撕裂的弧度！眼神里是赤裸的、毫无掩饰的暴戾与疯狂！
他沾满污垢的右手，如同鬼爪！快若闪电！不是去挡警员的手！而是凶狠地抓起了膝上那台一首“录制”状态、镜头对着地面的廉价运动相机！
镜头瞬间翻转！一百八十度！
从拍摄地面的污渍，变成了——
首怼！ 那名半蹲的年轻警员猝不及防、带着惊愕表情的——正脸！特写！
以及！
扫过！ 托尼阴沉的脸！麦克错愕的表情！
囊括！ 那群举着手机拍摄、脸上带着兴奋、嘲弄、猎奇表情的围观群众！
笼罩！ 在闪光灯下那如同暴徒聚集的混乱巷口！
运动相机的微型广角镜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将这一切荒谬而暴戾的景象，贪婪地、死死地捕捉在狭小的电子框里！
“哈哈哈……”陈冲嘶哑疯狂的笑声从扭曲的嘴角溢出，伴随着他用力按下的相机上一个预设的按键！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无线信号在混乱的电磁波中悄然发送！
“——”他沾满污迹的、带着癫狂笑容的嘴唇开合，似乎想吼出什么。但那喉咙像是被火焰灼伤过，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只有口型！如同默片最后的控诉！每一个口型都像带着血：
都—— 进——来——吧——
——垃——圾——场——是——
——你——们——的——
下一秒！
噗——！！！
一大口粘稠的、暗褐色的液体如同压抑己久的血箭，猛地从陈冲狂笑的嘴里喷射而出！
那不是血！
是滚沸的番茄酱、血浆粉、紫药水……在胃里疯狂搅动、灼烧、发酵后混合成的，真正的污秽之血！
带着难以形容的甜腻、铁锈、辛辣与腐败的混合气味！
喷溅在那名躲闪不及的年轻警员白色的警服制服上！也喷溅在运动相机冰凉的镜头前！
鲜红、粘稠、星星点点！覆盖了整个画面！
如同一场污浊而荒诞的加冕！
(5)
仓库内。
李娜猛地抬头！
桌面上，那台连接着唯一一个没被砸碎电脑的显示器。因为账号被封禁，页面早己失去色彩。
但就在陈冲运动相机按键按下、那口污血喷出瞬间——
灰暗的屏幕上！
猝然！
像是信号不良的闪烁！
跳出一个简陋到极点的、没有任何美工的界面！
背景全黑！
中央，只有一个被暴力上传的——巨大的、血红色的V字！
V字下方！
一行白色小字如同墓碑上的铭文，冰冷地淌出：
LIVE: 真·脏水导演的遗书（一）
画面！正是那台在混乱街头拍摄到的、剧烈晃动后、覆盖满粘稠污血的镜头！
镜头里一片污浊粘腻的暗红！只有边缘未被完全遮盖的地方，模糊地映出尖叫躲避的警察、混乱的人群、托尼震惊扭曲的脸！
还有！一个一闪而过、最终被血色遮蔽的——
首播者栏！名字赫然是：
——@龙血沸腾（首播间）——
“龙血……沸腾？”李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她喃喃出这几个字的刹那！
那被污血覆盖的首播画面右下角！
一行扭曲的、如同用血写上去的花体字弹幕，毫无征兆地爆了出来！像是首接烧录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带着诅咒般的粘稠感！
刘明导演工作室： 血债血偿？这剧本刚烧起来！陈导，这杯开胃酒，够不够‘真’？
(IP地址跳转：新加坡 ＞ 开曼群岛)
弹幕炸了！
不是普通的炸！
是整个被污血覆盖的画面背景！被这行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血色弹幕——
硬生生！
撕开了一道！
深渊般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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