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宴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
那首《千秋颂》带来的震撼，依旧是宫人们私下里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故事的主角，沈沁瑶，却在被擢升为御前女官之后，便被暂时安置在了一处名为“静思轩”的偏僻宫室里，等待着皇帝的正式召见。
她没有立刻被带去御书房。
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晾置。
皇帝在给她时间，让她适应自己新的身份。
同时，他也在给后宫众人时间，让她们去消化这个惊人的变故。
沁瑶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安之若素。
每日里，除了整理内务府新送来的女官服制与用度，便是静坐读书，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然而，她等来的，并非是君王的传唤。
而是一道来自瑶光宫的，旧主的懿旨。
传话的，是瑶光宫如今的掌事姑姑，张姑姑。
张姑姑看着沁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有敬畏，有疏离，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同情。
“沁瑶姑娘，林嫔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她刻意将“姑娘”二字，咬得很重。
沁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有劳姑姑了。”
她没有立刻动身。
而是转身，走进了里间。
片刻之后，她重新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用上好锦缎包裹着的托盘。
瑶光宫内，依旧是她熟悉的陈设。
只是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与疏离。
林嫔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之上。
她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沁瑶走到殿中，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行了一个标准而谦卑的奴婢礼。
“奴婢沈沁瑶，拜见林嫔娘娘。”
她的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清冷而恭敬。
林嫔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一些，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色。
她看着沁瑶，眼神里，是沁瑶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嫉妒，恐惧，审视与不甘的复杂光芒。
“起来吧。”
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如今你己是御前女官，见了本宫，不必再行此大礼了。”
沁瑶没有起来。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
“娘娘是主，奴婢是仆。”
“无论奴婢的身份如何变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林嫔的指甲，在书页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你倒是还认得清自己的本分。”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沁瑶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曾经属于自己，如今却变得有些陌生的珍宝。
“千秋宴上，你可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尖锐的讽刺。
“本宫竟不知，自己身边，竟藏着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大才女。”
“平日里，倒是本宫眼拙，委屈你了。”
沁瑶的头，垂得更低了。
“娘娘谬赞了。”
“奴婢愚钝，若无娘娘昔日的提携与栽培，奴婢如今，不过是浣衣局里一具不知名的枯骨罢了。”
“奴婢今日所得的一切，皆是仰仗娘娘的福泽庇佑。”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裹着的锦缎。
托盘里，摆放着的，是千秋宴后，皇帝额外赏赐下来的东西。
一支成色极佳的暖玉簪子。
一对光华流转的东珠耳环。
还有几匹寻常宫人根本见不到的，云锦贡缎。
这些，都是一个御前女官，所能得到的，极致的体面与荣宠。
沁瑶将那只托盘，恭敬地，向着林嫔的方向，推了推。
“这些，都是陛下看在娘娘的颜面上，赏赐下来的。”
“奴婢身份卑微，不敢独占天恩。”
“还请娘娘，代为收下，也算是全了奴婢的一片忠心。”
林嫔的目光，落在那一盘珠光宝气之上。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她看着沁瑶，看着她那张从始至终都写满了谦卑与顺从的脸。
她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那股因嫉妒与恐惧而生的燥郁，竟在这一刻，被奇迹般地，抚平了大半。
是啊。
她怕什么呢？
无论沈沁瑶飞得多高，变得多耀眼。
她终究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
她终究是打着自己瑶光宫烙印的人。
她的荣耀，便是自己的荣耀。
她的才华，只会让世人觉得，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慧眼识珠。
想通了这一层，林嫔脸上的冰霜，终于开始融化。
她伸出手，将沁瑶扶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亲昵的责备。
“傻丫头，陛下赏你的东西，本宫怎能收下。”
“快快收起来，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体面。”
她拉着沁瑶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坐下。
这是一个极大的恩典。
“本宫今日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有些担心你。”
“御前不比别处，伴君如伴虎，你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你是我瑶光宫出去的人，万不可丢了本宫的脸面。”
她开始以一个长辈，一个旧主的身份，对沁瑶进行着关怀与敲打。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要忘了昔日的主仆情分。
沁瑶垂着头，安静地听着。
时不时地，恭敬地点头应是。
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让林嫔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终于相信，沈沁瑶，还是那个她可以掌控的，忠心耿耿的阿瑶。
她只是变得更有用了而己。
当沁瑶从瑶光宫告退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己经有些暗了。
冷风吹在她的脸上，让她那因为在暖阁里待了许久而有些发烫的脸颊，瞬间一片冰凉。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的瑶光宫。
她的眼神，平静而深远。
她知道，今日这一关，她算是暂时过去了。
她用最低的姿态，和全部的赏赐，暂时稳住了这位最了解自己底细，也最有可能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旧主。
她为自己，赢得了又一次宝贵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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