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入住听雪轩的第二日，按照宫中的规矩，各宫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这些贺礼，由内务府的太监们，唱着名，一件件地，送进了那座破败的院落。
听雪轩那许久未曾热闹过的门前，一时之间，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只是，这热闹之中，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景仁宫苏淑妃娘娘，送来的是一箱上好的银霜炭。
可那箱子打开，里面的银霜炭，却都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炭块，还夹杂着不少黑色的炭灰。
关雎宫丽嫔娘娘，送来的是两匹花色鲜亮的蜀锦。
可那蜀锦展开，迎着日光细看，便能发现，其中一匹的颜色，明显有洗涤过的痕迹，早己失了原有的光泽。
就连一些平日里素无往来的低位嫔妃，送来的贺礼，也都暗藏玄机。
有缺了口的瓷碗。
有生了锈的铜镜。
还有一套茶具，那茶杯上，布满了细如发丝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裂纹。
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或许还可以用“库房陈旧，下人疏忽”来搪塞。
可当它们被一件件地，摆放在一起时。
那其中所蕴含的，毫不掩饰的，充满了侮辱性的恶意，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这是整个后宫的旧有势力，联起手来，给这个新来的“姐妹”，送上的一份下马威。
她们就是要用这种最首接，也最刻薄的方式，来提醒她。
一个宫女，即便飞上了枝头，也终究变不成凤凰。
在她们眼中，她沈沁瑶，就只配用这些残次破烂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送礼的太监们，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等着看这位新主子的反应。
听雪轩里那几个还没被收服的宫人，也都聚在廊下，准备欣赏一出好戏。
然而，沁瑶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沉静的模样。
她没有动怒，没有失态，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被一一呈上来的，“贺礼”。
然后，她转过头，对着身旁的春桃，淡淡地吩咐道。
“春桃，取纸笔来。”
春桃是她特意从浣衣局要过来的。
这个昔日里与她一同在底层挣扎过的姐妹，是她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春桃虽然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可见到沁瑶那般镇定，她也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依言取来了纸笔。
“将各宫送来的贺礼，无论好坏，都一件一件地，给我清清楚楚地，登记在册。”
“品名，数量，还有赠礼的宫苑，一个字都不能错。”
沁瑶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登记好了，便将这份礼单，贴在咱们轩院的门口。”
“也算是，让六宫的姐妹们，都看看咱们听雪轩，得了怎样一番厚爱。”
此言一出，那些送礼太监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廊下的那几个宫人，也都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这位主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礼单很快便拟好了。
春桃特意用她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将每一件礼物，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张写满了“碎炭一箱”，“褪色蜀锦一匹”，“裂纹茶杯一套”的礼单，被堂而皇之地，贴在了听雪-轩那扇斑驳的朱漆小门之上。
那白纸黑字，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做完这一切，沁瑶并没有停下。
她让福生，将那箱碎炭，小心翼翼地，都收拢了起来。
“这些碎炭，虽不能在主殿里用，恐熏了贵人。”
“但用来在茶水房里烧水，或是给你们这些下人夜里取暖，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也算是，全了淑妃娘娘的一片体恤下人之心。”
然后，她又亲手拿起那匹褪了色的蜀锦。
她取来剪刀，将那匹原本华美的锦缎，裁剪成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方块。
她坐-在窗下，穿针引线。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些原本在她人看来是羞辱的废布，在她的巧手之下，竟变成了一方方锁着精致花边，绣着清雅兰草的，精美绝伦的抹布与杯垫。
“咱们轩里灰尘大，正缺些干净好用的抹布。”
“丽嫔娘娘想得，可真是周到。”
最后，她将那些带着裂纹的茶杯，小心地摆放在了窗台之上。
她没有用它们来喝茶。
而是让福生去御膳房的菜园子里，寻了几颗的蒜头。
她将蒜头剥开，一瓣一瓣地，种在了那些茶杯之中，又浇上了些清水。
“这些茶杯，虽不能待客，恐慢待了贵人。”
“但用来养些蒜苗，点缀一下这屋里的萧索，倒也是一件雅事。”
“待到冬日里，还能添上一抹绿意，也算是，不负了姐妹们的一番美意。”
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从容不迫。
她没有抱怨，没有愤怒。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于艺术的，充满巧思的方式，将所有的恶意与羞辱，都化解于无形。
她让那些原本象征着“侮辱”的物品，都物尽其用，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那箱碎炭，温暖了下人房的冬夜。
那匹废布，擦亮了听雪轩的门窗。
那些残杯，孕育出了一抹青翠的，充满希望的绿意。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妃嫔们，在听完各自眼线的回禀之后，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她们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狠狠地打出了一拳。
却最终，打在了一团柔软而坚韧的棉花之上。
非但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还让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她们原本是想羞辱她。
可最终的结果，却反而是彰显了她的气度，她的才干，她的巧思。
让她们自己，都变成了一个个自讨没趣的，跳梁小丑。
景仁宫内。
苏淑妃听完掌事姑姑的回禀，缓缓地，将手中的一串佛珠，捏紧了。
“我倒是小瞧了她。”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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