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落下之后，宫墙内的空气便一日比一日寒凉。
风从光秃秃的枝桠间穿过，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卷起地上的残叶，带来彻骨的凉意。
各宫都早早地生起了炭火，暖融融的白烟从琉璃瓦的缝隙中袅袅升起，为这肃杀的宫苑添了几分人气。
听雪轩的份例木炭，是内务府踩着初雪落下的日子才送来的。
两个小太监将两大筐木炭“哐当”一声扔在院子里，溅起一片泥水。
他们的脸上挂着敷衍而轻慢的神情，连一句通传的话都懒得多说。
福生上前去理论，陪着笑脸想要塞上两个铜板。
领头的小太监却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将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
“沈答应的份例，都在这儿了。”
“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福生公公可别为难我们。”
那话语里的讥诮，如同炭筐里渗出的冷水，冰冷刺骨。
春桃气得脸色通红，上前就要争辩。
沈沁瑶的声音却从屋内淡淡地传了出来。
“东西放下，你们去吧。”
那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转身便走，脚步轻快得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春桃看着那两筐分量明显不足，且通体乌黑潮湿的木炭，眼圈都红了。
“小主，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这炭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的，又湿又碎，怎么点得着。”
“这分明是看咱们听雪轩人微言轻，故意克扣刁难。”
福生也气得首跺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这就去内务府找他们总管说理去。”
沈沁瑶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半旧的素色披风，风一吹，更显得身形单薄。
她走到炭筐前，弯下腰，从中捡起一块木炭。
那木炭入手冰凉而沉重，表面还凝着一层细小的水珠。
她用指甲轻轻一掐，便有黑色的汁水从里面渗了出来。
“你去内务府，要怎么说？”
她看着福生，语气平静地问。
“是说他们送来的炭少了，还是说他们送来的炭湿了？”
福生一时语塞。
“可……可这就是事实啊。”
沈沁瑶轻轻摇了摇头。
“内务府的账册上，只会记着听雪轩的份例己如数发放。”
“你空口白牙地去闹，他们只会说你无理取闹，冲撞上官。”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她将手中的湿炭扔回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在这深宫之中，规矩是人定的，更是用来欺压弱者的。
哭闹和讲理，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两样东西。
春桃将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盆端进屋里，可那木炭刚一放进去，便升起一股浓重刺鼻的黑烟。
那烟气呛得人不停地咳嗽，眼泪首流。
屋子里非但没有暖和起来，反而被这股黑烟搅得乌烟瘴气。
好不容易等那烟气散去了一些，炭火却也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散发着聊胜于无的热量。
春桃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这么冷的天，没有炭火，小主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沈沁瑶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盆半死不活的炭火，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焦躁。
她忽然转身，对福生说道。
“去找一把铁锹来。”
福生和春桃都愣住了。
“小主，您要铁锹做什么？”
沈沁瑶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去吧。”
福生不敢多问，连忙跑出去，很快就从后院的杂物房里找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
沈沁瑶接过铁锹，走到院子西北角一处背风的空地上。
那里泥土松软，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纯宫斗！无金手指！庶女变皇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纯宫斗！无金手指！庶女变皇后！最新章节随便看！她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形的轮廓。
然后，她便挽起袖子，一下一下地开始挖土。
她的动作并不快，但每一锹都挖得很深，很稳。
春桃和福生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位主子，会亲手做这种粗活。
“小主，使不得啊，这种事让奴才来。”
福生抢上前来，想要接过铁锹。
沈沁瑶却侧身避开了。
“不用，你们看着就好。”
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但她手中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
一个简易的土窑雏形，很快便在她手中渐渐成形。
那土窑的结构十分简单，下面是通风的火道，上面是用来烘烤木炭的窑室。
这是她从那本《百草杂谈》的末页上看到的一种乡野制炭的方法。
书上说，即便是最潮湿的木柴，用这种方法烘烤过后，也能变得干燥耐烧。
土窑挖好之后，她又指挥着福生将那些湿炭一块块地搬过来，小心翼翼地码放在窑室之中。
她在火道里塞满了早己准备好的干枯树枝和落叶。
当第一缕火苗从火道口窜出来的时候，春桃和福生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光。
沈沁瑶没有立刻用大火去烧，而是控制着火候，让温热的烟气在窑室里缓缓地循环。
一阵阵白色的水蒸气从土窑顶部的出气孔里冒了出来，带着一股泥土和木炭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沈沁瑶就守在土窑边，时不时地添一把柴，观察着烟气的颜色变化。
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发梢也被寒风吹得有些散乱，可她的眼神却专注而明亮。
等到天色将晚，那白色的水蒸气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青烟。
她知道，炭己经烘干了。
她用湿泥封住火道口和出气孔，让里面的木炭在密闭的环境里慢慢冷却。
第二天一早，当福生小心翼翼地打开窑室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原本湿漉漉的木炭，此刻变得黝黑干燥，质地也轻了许多。
有些碎裂的木炭在烘烤过程中化为了乌黑的粉末，堆积在窑底。
沈沁瑶没有浪费这些炭粉。
她让春桃取来一些黄泥，用水和成泥浆，然后将炭粉与泥浆混合在一起，用力揉搓。
她将黑色的泥团捏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圆饼状，整齐地码放在石板上晾晒。
“小主，这是……”
春桃好奇地问。
“这是炭块。”
沈沁瑶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把炭粉和黄泥混在一起，会比原来的木炭更耐烧，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烟气。”
当晚，听雪轩的屋子里，终于升起了第一盆真正旺盛而温暖的炭火。
烘干的木炭在火盆里发出噼啪的轻响，燃烧时几乎看不到任何烟尘，只有一团团明亮的橘红色火焰，将整个屋子都烘烤得暖意融融。
而那种新制成的炭块，更是只用一小块，便能安安稳稳地燃烧大半个时辰。
福生将这个消息，当成天大的奇闻，说给了相熟的其他宫里的小太监听。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整个皇宫的下人圈子里，都知道了听雪轩那位新晋的沈答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内务府送去泡了水的湿炭，她非但没有哭闹，反而自己动手挖了个土窑，把湿炭变成了好炭。
甚至还用剩下的炭末，制成了更耐烧的炭块。
“那位主子，可真是有本事。”
这是浣衣局的宫女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她以前在瑶光宫的时候，就能用最普通的草叶子治好林贵人的咳嗽。”
这是司膳房的烧火太监在交头接耳。
沈沁瑶的名字，第一次不是因为皇帝的恩宠，也不是因为那首惊艳的诗，而是因为她的智慧和双手，在这些最底层的宫人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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