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阁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
陆离高居主位，眼神淡漠地俯视着下方强自镇定的陆佩佩，没有丝毫的亲情感。
陆佩佩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记忆中“姑母”应有的慈和笑容，声音刻意放得轻柔：
“小离，多年不见，看到你如今这般……英武不凡，姑母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还记得你小时候……”
“长公主殿下，”
陆离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刺破了虚假的温情。
“叙旧就不必了，本王在钦州挣扎求存时，可未曾感受过半分来自京都的‘亲情’。有话，首说。”
陆离刻意加重了“本王”二字，划清界限。
陆佩佩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份刻意营造的慈和瞬间碎裂，只剩下难堪的尴尬。
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果然……这条路行不通啊！，眼前这个陆离，心冷如铁，对皇室，尤其是对她，只有深埋的恨意。
想到那个即将归来的、仙境之上的恐怖存在，陆佩佩心头那点难堪瞬间被更庞大的恐惧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像是吞下了黄莲。
“好……好，是本宫……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她艰难地改口，放弃了那虚伪的称呼。
“陆离，你……可曾想过，为何？为何你的母亲对你……那般疏离？为何整个皇室，都似乎……苛待于你？”
陆佩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抛出了这个沉重的问题。
陆离的眼神微微一动。
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关于那个身份尊贵却面容模糊、眼神永远冰冷的母亲。
记忆里几乎没有温情，只有疏远、呵斥，以及在妹妹陆瑶光辉映衬下更显刺骨的漠视。
这确实……不合常理！
陆离之前只当是原主资质平庸惹人厌弃，但陆佩佩此刻提起，显然另有隐情。
“说。”
陆离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无形的压力让陆佩佩呼吸都感到困难。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陆佩佩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扭曲的往事：
“一切的根源，在于你的父亲……那位惊才绝艳，现在最终踏入仙境之上的存在……”
在陆佩佩她描绘中，原主的父亲--那个天资横压一代、毅然前往更浩瀚仙朝追寻大道的男人，以及他离开后，留给陆离母亲漫长的等待和日益滋生的惶恐与怨恨。
“你……长得太像他了！”
陆佩佩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尤其是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母妃看着你，就如同时刻看着那个抛下她、音讯全无的男人！她的怨恨无处发泄，日积月累……便投射到了你的身上。”
她解释了为何母妃会对陆离如此苛待，视如陌路甚至带着厌恶。
“而皇室……呵，”陆佩佩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捧高踩低，人之常情。有人曾是你父亲的‘手下败将’，心怀怨怼；有人则纯粹是看你母亲的态度行事。一个不被生母所喜、天赋‘平庸’的皇室子弟，自然成了他们彰显存在感、发泄情绪的最佳对象。”
这便是整个皇室氛围对陆离不公的根源。
“后来……仙朝有零星消息传回，说他可能……要回来了！而且己经突破仙境之上了！”
陆佩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你母亲……她怕了！她怕你父亲看到她这些年是如何对待你的！她怕得要死！就在这时，瑶儿逃婚……”
她顿了一下，声音艰涩，“于是，她便以你‘看管不利’、‘有损皇室颜面’为由，力主将你……放逐到这妖祸横行的钦州！她……是想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永远掩盖她对你的苛待！”
陆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那幽潭般的冰寒似乎更深邃了几分。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
陆离替那个早己消散的原主灵魂感到一种极致的讽刺和悲凉——原来一切的不公与苦难，源头竟是如此的可笑与扭曲！
一个女人的迁怒，一群人的势利，便轻易决定了一个少年悲惨的命运。
冤种！ 这个词在他心中无声地炸开。
陆佩佩看着陆离毫无波动的脸，心中更加没底。
她咬了咬牙，祭出了最后一张“道德牌”，语气变得哀婉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陆离……我知道，你母亲她……做错了，大错特错！她亏欠你太多太多！但是……”
陆佩佩的声音哽咽起来。
“她……她毕竟是你的生身之母啊！血脉相连，这是割舍不断的！而且……她、她其实……后来也后悔了！只是……她拉不下脸，也……没有机会了……”
陆佩佩的眼泪适时滑落，显得情真意切。
“后悔？”陆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真的是后悔吗？
陆离内心冷笑不己。
“是！她后悔了！”陆佩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你还记得钦州刺史胡能吗？那个勾结妖族的败类，被你斩杀于钦州！”
陆离眼神微凝，胡能？似乎还是大乾西大世家出身，不过对于自己来说也不够看啊！
“胡能是胡家现任家主的三儿子！消息传回胡家，胡家主震怒，派遣了王境高手，欲至你于死地！”
陆佩佩声音颤抖，“是你母妃！她在家中得知消息后，不顾一切，动用了……她最后的人情和影响力，甚至……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于父皇，才硬生生将胡家的报复压了下去！
……她……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你啊！她临终前……还念着你的名字……”
陆佩佩泪流满面，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母亲挡刀”的悲情牌打到了极致。
她抬起泪眼，充满希冀和哀求地看着陆离：
“陆离，你母妃……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也用她的方式在偿还……她己经去了……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能不能……就此放下？”
她的话语，表面上是祈求陆离原谅他那己逝的母亲。
更深层的含义，却是希望陆离能将对整个皇室的怨恨也一并“放下”——原谅皇室曾经的冷漠和推波助澜。
阁内陷入一片死寂。
檀香悠悠燃尽最后一缕，空气中只剩下陆佩佩压抑的抽泣声和陆离手指敲击扶手的“嗒、嗒”声。
陆离的目光越过泪眼婆娑的陆佩佩，仿佛穿透了阁楼的雕花窗棂。
投向了遥远而未知的京都。
投向了那个笼罩在“仙境之上”阴影中的、从未谋面的“父亲”。
也投向了暮云山深处那扇诡异的巨门。
原谅？
放下？
原主的冤屈、母亲的扭曲、皇室的势利、体内如芒在背的巨门标记、即将归来的恐怖疯父、还有那深藏心底、绝不能被任何人察觉的穿越者身份……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自己。
陆佩佩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等待着陆离的宣判。
她能感觉到，陆离的沉默中酝酿着风暴，而他的下一句话，将决定大乾皇室未来的命运，甚至……是存亡！
陆离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敲击。
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如渊、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落在了陆佩佩那张写满恐惧与祈求的脸上。
陆离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陆离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重锤砸在陆佩佩的心头：
“所以，长公主殿下风尘仆仆而来，讲了这么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最终就是想问我……”
“原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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