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的手还牵着南溪，两人沿着田埂往村中走。阳光落在肩头，泥土被晒得松软，草芽在鞋底蹭过，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裙摆上的花环依旧完好，藤条缠得紧密，雏菊的白瓣在风里轻轻颤动。
他忽然停下脚步，指向远处一片被矮树围住的小坡：“还记得那片老果园吗？听说今年果子结得特别多。”
南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果园藏在村后缓坡上，几棵老树探出篱笆，枝叶在风中微微晃动。她记起来了——小时候大人们总说那里住着一位不爱说话的老人，果树从不让人碰，连落地的果子也不能捡。
“我们去看看吧，”北辰轻声说，“现在就去。”
她没答话，只是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蜷了一下。他笑了，转身拨开路边低垂的桃枝，枝条弹回时扫过她的袖口，带下几片粉白的花瓣。他回头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等着她再握进去。
她咬了下唇，抬脚跟上。
两人猫着腰从果园边缘的缺口溜进去。脚下是厚厚一层腐叶，踩上去绵软无声。空气里浮动着熟透果实的甜香，混着泥土与树皮的气息。南溪仰头看，阳光穿过浓密的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地碎金。
北辰走在前头，脚步轻快。他忽然蹲下，从草丛里拾起一颗掉落的苹果。果皮红中透黄，表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他凑近闻了闻，又用袖子擦了擦，却没有吃。
“这棵树，”他抬头看她，“肯定结了好多果子。”
他们继续往里走。越往深处，树木越密，枝干交错，仿佛天然的屏障。忽然，北辰停住，抬手示意她别出声。他眼睛亮起来，指向不远处的一棵老树。
那棵树孤零零地立在坡上，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龟背。枝头沉甸甸地挂着数不清的苹果，红得发亮，像是被阳光浸透的玛瑙。风一吹，果子轻轻晃动，有几颗几乎要挣脱枝头。
“我从没见过它结这么多果子。”北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兴奋。
南溪望着那树，心跳不自觉加快。她知道不该靠近——那老人从不许人进园，更别说摘果子。可眼前的景象太了，红果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像藏在林中的秘密。
她还没开口，北辰己经脱了鞋，踩上树根。树皮粗糙，硌着脚心，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一手扶住主干，一脚蹬上斜枝。
“你接着。”他回头对她伸出手。
她慌忙张开裙摆，双手托住布料，仰头望着他。他动作利落，攀上一截横枝，伸手去够最近的果子。指尖刚碰到果柄，那苹果竟自己落了下来，扑通一声掉进她裙中。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果皮完好，只沾了些露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二颗、第三颗接连落下，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裙兜渐渐鼓起。
“别摘太多了。”她小声说。
“就几个。”他头也不回，伸手又摘下一颗，“你看这果子多漂亮，红得像——”
话没说完，他忽然顿住。
南溪也听见了。
篱笆外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清晰可闻。接着，是一根拐杖点地的轻响，一下，又一下，朝着果园入口移来。
她浑身一僵，裙中的苹果差点滑落。
北辰卡在半树腰，手里还攥着刚摘下的果子，另一只手抓着树枝，动也不敢动。阳光依旧洒在树冠上，可空气仿佛凝住了，连风都停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园口传来：“谁在那儿？”
南溪猛地抬头。果园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外头。他穿着深色布衣，头发花白，目光首首地望向园内，眼神浑浊却锐利。
北辰的手指微微发颤，果柄在他掌心留下浅浅的压痕。他想往下跳，可脚底打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南溪僵立原地，裙摆兜着六七颗红苹果，像捧着无法藏匿的证据。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碰上一块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动。
老人听见了。
他缓缓迈步，拐杖点进园中，踏在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视线扫过地面散落的果核，又缓缓上移，落在那棵挂满红果的树上。
北辰终于从树上跳下，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连忙站稳。他没看老人，而是转头望向南溪。
她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接，那一瞬，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管发生什么，一起担着。
南溪慢慢将裙摆合拢，把苹果藏到身后。北辰往前迈了一步，挡在她身前，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
老人却己走到树下。
他抬头望着那棵果实累累的苹果树，目光在断枝处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满地的落叶与掉落的果子。他的手紧握拐杖，指节泛白，却没有说话。
风忽然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三人之间。
北辰的额角渗出细汗，顺着鬓角滑下。南溪的呼吸变得很轻，几乎听不见。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苹果压着她的背，沉甸甸的，像一颗颗不安的心跳。
老人抬起手，不是指向他们，而是缓缓伸向树干。他的指尖抚过一道深深的划痕，那是多年风雨刻下的痕迹。然后，他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北辰脸上。
“这棵树，”他开口，声音低哑，“去年差点死了。”
北辰愣住，没听懂。
老人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南溪。她的裙角还露出一小截红果的边，他看见了，却没有点破。
“冬天冻得厉害，根都伤了。”他低声说，“我以为它不会再结果了。”
南溪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颗掉落的苹果。果皮有磕痕，却依然。他用袖子擦了擦，递向北辰。
北辰没动。
“拿着。”老人说。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果子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凉意。
老人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刀柄磨得发亮。他蹲下身，用刀尖轻轻撬开树根旁的一块硬土，露出底下的黑泥。
“有人给它松过土。”他说，“还浇了水。”
北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一点泥。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园外走。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园中恢复寂静。
南溪缓缓松开裙摆，红苹果滚落脚边。北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颗老人给的果子，果皮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低头看它，又抬头望向那棵老树。
风又起，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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