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考，只剩下最后三天。
红星村小院的汽灯亮得比往常更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弦即将释放前的沉寂。
江楠星坐在油灯下，面前摊开一个崭新的、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高考必需的“武器”：两支灌满墨水的钢笔，一小瓶备用墨水，削得尖尖的铅笔，橡皮擦，圆规，三角板，还有厚厚一叠县革委会的稿纸。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张纸——准考证。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下午从县城图书馆回来，亲手将它和其他文具一起，锁进了自己书桌那个带铜扣的小抽屉里。
她甚至还记得指尖触碰那张薄薄纸张时，那份沉甸甸的份量感。
她拉开抽屉。
文具都在。
墨水完好。
稿纸齐整。
唯独那张印着她姓名、照片、考场信息的淡黄色准考证——
不翼而飞！
江楠星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她以为自己眼花了，猛地将抽屉整个抽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炕上！
钢笔、铅笔、橡皮……
每一件都被她快速拨开检查，没有！
她又把抽屉翻过来，用力拍打，仿佛那张纸能粘在夹缝里。
空荡荡的抽屉底，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准考证呢？”她失声低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声低呼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江家小院！
“什么？”
江父江建国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掉在地上。
江母李秀兰手里的针线筐也翻了，针线滚了一地。
三个哥哥从各自忙碌的地方猛地冲进江楠星的小屋，脸上全是惊骇！
“囡囡别急！是不是放错地方了？”奶奶拄着拐杖，声音发颤。
“快！快找！都找！”江海吼了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江河、江川二话不说，如同两头发疯的牛犊，开始在狭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炕席被掀开，被褥被抖落，墙角的破箱子被拖出来，里面的旧衣服被一件件抛出来……
动作粗暴而绝望。
江建国和李秀兰则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摸索着泥土地面，仿佛那张纸能钻到地缝里去。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不久前还充满希望的小院。
每一次翻找后的空手，都让空气更凝固一分。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张薄薄的纸，承载着江楠星所有汗水和全家期望的通行证，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绝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没有准考证，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十年寒窗苦，一朝付东流！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都将化为泡影！
混乱和绝望中，江楠星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刺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乱！冷静！必须冷静！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溯记忆。准考证最后确认在抽屉的时间——
昨天傍晚。
之后……
王芳！
村口雨中王芳那慌张躲闪的身影，还有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
那鬼祟的样子绝非偶然！而王芳背后……
陈卫国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瞬间浮现在脑海！
怨恨、不甘、害怕她远走高飞……
动机充分！
是他！
一定是他指使王芳干的！
或者王芳自己为了讨好他？
江楠星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首指陈卫国家的方向！
但，没有证据！空口无凭！
“爹！大哥！”
江楠星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嘶哑，“去县招办！现在就去！问能不能补办！快！”
“对！对！补办！”
江建国如梦初醒，木mu木mu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把抓起炕上的破棉袄就往身上套，声音都在抖，“海子！跟我走！快！去借自行车！”
江海应了一声，脸都急白了，父子俩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灶上温着的水早己凉透，没人有心思去管。
李秀兰坐在炕沿，双手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
奶奶握着江楠星冰凉的手，一遍遍念着菩萨保佑。
江河和江川像两头困兽，在屋里烦躁地踱步，眼睛熬得通红。
终于，院门被猛地撞开！
江建国和江海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是死灰般的绝望。
“咋样？爹！”
江川扑上去抓住父亲的胳膊。
江建国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招办……招办的人说……补办……要大队开证明，公社签字盖章，还要去派出所户籍科开身份证明……再拿着这些……重新去招办申请……最快……最快也要三天后……”
他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了！后天……后天就考试了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落下，将整个江家小院死死笼罩。
李秀兰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奶奶老泪纵横，拍着炕沿：“作孽啊！这是要断了我囡囡的前程啊！”
三个哥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滔天，却又无处发泄。
江楠星站在那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
她没有哭，眼神空洞地望着油灯跳跃的火苗，那里面仿佛燃烧着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正在一点点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
夜墨寒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被油灯的光拉得很长。
他显然己经知道了情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像是瞬间凝结了西伯利亚的寒冰，冰冷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他没有安慰，没有询问细节。
目光径首落在江楠星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最后看见准考证，什么时候？在哪里？”
江楠星机械地回答：“昨天傍晚……锁在我书桌抽屉里。”
夜墨寒的目光扫过那个被翻得一片狼藉、抽屉还歪在炕上的小书桌，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痕迹。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绝望的江家人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瞬间消失不见，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这一夜，红星村注定不平静。
江楠星准考证“丢”了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小小的村子里传开。
村头巷尾，压低的议论声带着各种意味：
“听说了吗？江家那丫头的准考证没了！啧啧，这下完了！”
“该！谁让她那么张扬，搞什么学习小组，得罪人了吧？”
“我看啊，是心虚！知道自己考不上，故意弄丢的，省得丢人！”
“就是，一个丫头片子，心比天高……”
这些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流言，丝丝缕缕地钻进江家小院。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聚在院门口，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策，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江楠星躺在冰冷的炕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绝望、愤怒、不甘，如同毒蚁啃噬着她的心脏。油灯早己熄灭，窗外只有一片死寂。
突然！
“哐当——！哗啦——！”
隔壁堆放杂物的柴房里，猛地传来一声重物轰然倒地的巨响！
紧接着，是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那声音……
江楠星猛地从炕上坐起，浑身汗毛倒竖！
是陈卫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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