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星以雷霆之势杀回高三重点班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小小的公社中学乃至整个生产队激起了千层浪。
教导处那场堪称“神迹”的考试，被目击的老师添油加醋地传开，成了师生间最火爆的谈资。
那个“为情自杀”的笑柄江楠星，一夜之间，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环。
然而，这光环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比针扎还难受。
知青点的土坯房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浑浊气息。
陈卫国狠狠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火星在泥地上溅开，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镜片后的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桌上摊着一张皱巴巴的、从学生手里要来的油印试卷——
正是江楠星在教导处做的那份物理卷。
上面那些简洁到诡异、思路精妙的解法，像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
陈卫国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试卷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撕碎。
那个满脑子只有他、成绩稀烂、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江楠星，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拥有如此可怕的学识？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和恐慌！
他太了解江楠星了，或者说，太了解那个“原主”。
那是个没脑子、好哄骗、把他当成天的蠢姑娘。
他靠着那点知青身份和城里人的光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轻易让她把家里省下的口粮、攒下的鸡蛋，甚至母亲熬夜纳鞋底换来的几毛钱，都心甘情愿地送到他手上。
他像豢养一只温顺的宠物，享受着她的痴迷和奉献，却从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可现在，这只“宠物”不仅挣脱了绳索，还亮出了让他都感到心悸的獠牙！
她不再围着他转，甚至当众与他划清界限，扬言要高考！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真的拥有这种能力！
一旦让她考上大学，飞出这穷山沟…陈卫国不敢想下去。
他太清楚自己了，没了江楠星这个稳定的“补给站”，他在这穷乡僻壤的日子会艰难许多。
更可怕的是，江楠星的“清醒”和崛起，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的龌龊和不堪，让他坐立难安。
不行！绝不能让她这么顺风顺水！
必须把她重新拉回泥潭，让她继续做那个卑微的、仰望他的江楠星！
一个阴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他心底滋生、蔓延。
他脸上那点阴沉渐渐被一种扭曲的、带着算计的狠厉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那张刺眼的试卷，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知青点。
下午放学时分，冬日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公社中学门口人头攒动，学生们裹紧棉袄，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喧闹中带着归家的急切。
江楠星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独自一人走在通往村子的土路上。
她刻意避开了人群，步伐沉稳。
重点班快节奏的课程对她而言毫无压力，她脑子里还在梳理着政治课上那些拗口的时代术语，思考着如何将其融入自己的知识体系。
然而，这份专注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哎，听说了吗？高三那个江楠星，能进重点班，是作弊的！”
“真的假的？教导处不是说她考得特别好吗？”
“好个屁！我表姐在办公室帮忙整理卷子，亲耳听周主任说，她那卷子做得邪门！好多解法根本不是高中生会的！肯定是提前偷了答案！”
“啧啧，我就说嘛！就她以前那成绩，母猪上树都比她考大学靠谱！”
“还不止呢！听说她跳河也不是真寻死，是演给陈卫国看的！想逼人家娶她！结果玩脱了，差点真淹死！”
“天啊！这么不要脸？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
“可不是嘛！心思歹毒着呢！听说在班里还勾搭别的男生…”
刻意的、带着兴奋的议论声，从路边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堆里飘出来，清晰地钻进江楠星的耳朵。
为首的那个，正是穿着“的确良”花罩衫的王芳。
她抱着胳膊，下巴抬得高高的，声音拔得又尖又亮，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目光斜睨着独自走来的江楠星，眼神里充满了恶意的。
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看向江楠星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鄙夷、探究和一丝猎奇的兴奋。
那些刚刚因为教导处考试而升起的敬畏和好奇，在“作弊”和“逼婚”这样劲爆的谣言面前，迅速土崩瓦解，被更符合他们固有认知的轻蔑所取代。
江楠星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王芳那群人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的土坷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王芳气恼，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江楠星懒得理会这些跳梁小丑。
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绝对的实力。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家，钻进那堆破书里，离这些乌烟瘴气远一点。
然而，刚拐过一个堆着秸秆垛的弯道，一个身影突兀地从垛子后面闪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陈卫国。
他显然刻意收拾过自己。
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外套扣得一丝不苟，断腿的眼镜也用新的胶布仔细缠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脸上挂着那副江楠星无比熟悉的、温和又带着点痛心疾首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深情”的担忧。
“楠星！”
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一种“我懂你”的无奈，“放学了？我…我特意在这等你。”
江楠星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陈卫国被她看得心头一虚，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他上前一步，试图营造一种压迫的亲密感，语气更加“沉痛”：“楠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怪我…怪我当初说话太重。可你…你也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报复我啊！”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跳河，差点…差点就…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还有现在，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说你考试作弊，说你…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模样，“楠星，听我一句劝，别闹了！也别再想着什么高考了，那不适合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堪？让所有人都看笑话？”
他观察着江楠星的表情，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心一横，抛出了自以为最具杀伤力的“温情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
“回来吧，楠星。只要你安安心心的，别折腾这些没用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对你！等过两年，我托托关系，争取回城的名额…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离开这个穷地方！”
他伸出手，想去拉江楠星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深情”的承诺和施舍般的“宽宏大量”。
在他心里，这己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足以让那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傻姑娘感激涕零、重新匍匐在他脚下。
江楠星在他手指即将碰到自己的瞬间，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干脆利落，避开了他那只带着虚伪温度的手。
她终于抬起了眼，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首首刺向陈卫国那张写满虚伪和算计的脸。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陈卫国，”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省省吧。”
“你那些恶心人的把戏，还有这些下三滥的谣言，” 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躲在秸秆垛后探头探脑的王芳，又落回陈卫国瞬间僵住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留着哄鬼去吧。”
说完，她不再看陈卫国那如同调色盘般精彩变幻的脸色，绕开他僵硬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灰暗的暮色中挺得笔首，像一杆刺破阴霾的标枪。
陈卫国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
脸上那点精心伪装的温和和痛心，如同劣质的油漆般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铁青的底色和扭曲的狰狞。
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楠星决绝远去的背影，怨毒如同毒蛇的信子，疯狂地嘶嘶作响。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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