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轮子陷进村口的冰缝,颠了一下,那朵红花的别针彻底滑脱,掉进车板缝隙里。赵建国没去捡,只把小丫往怀里拢了拢,让她靠得更稳些。
天快黑时,牛车碾过自家院前的冻土,停了下来。大丫先跳下车,把包袱抱进屋。二丫解开红布,把灯泡轻轻放在桌上。三丫盯着墙角的煤油灯,小丫己经睡熟,脸贴在父亲的胸口。
赵建国抱她进屋,放在炕上,盖好被子。转身从牛棚墙缝里抽出那张奖状,看也没看,卷成一卷塞进灶膛。火苗窜上来,舔着纸角,他蹲在灶前,盯着那团逐渐变黑的红章。
“爹。”三丫站在门口,“你不留着?”
“红花暖不了一冬。”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土能养人。”
夜里,煤油灯亮着。西姐妹围坐在炕桌边,赵建国铺开一张皱巴巴的田亩图,用铅笔在西边划了个圈。
“我要包下西洼那五十亩。”
大丫抬头:“盐碱地?”
“就是那片白地。”他指了指图上,“草都不长,可我想试试。”
二丫小声问:“能行吗?”
赵建国没答,从三丫的数学本上撕下一页,写下几行数字:“一亩地需沼液三百斤,有机肥两百斤,翻土三遍,压盐。咱们有沼气池,有猪粪,有人。”
他抬头,目光扫过西张脸:“你们信不信?”
三丫拿起铅笔,算了一遍,点头:“按数据,只要控好pH值,能改。”
小丫揉着眼睛坐起来:“我也要干活。”
赵建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只把灯芯拨亮了些。
第二天一早,他扛着铁锹上了西洼。荒地白得刺眼,像撒了一层石灰。他蹲下,抓了把土,搓了搓,土块一碰就碎,指甲缝里全是白霜。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老三叼着草根,咧嘴一笑:“赵劳模,来遛弯呢?”
“来开荒。”
“哈!”李老三拍腿,“这地连驴都不肯拉屎,你还想种粮?”
旁边几个村民也围过来,有人摇头:“建国,你可是县里回来的,别在这儿丢人。”
“就是,红花还没戴热乎,就来这儿找罪受?”
赵建国没理,把铁锹插进土里。锹刃刚入土三寸,就被硬壳顶住,再也下不去。
他出,换了个地方,再插。一上午,只翻了不到半分地。
傍晚,西姐妹挑着两桶沼液来了。大丫肩上压着扁担,二丫提着石灰袋,三丫拿着试纸本,小丫抱着一捆稻草。
“爹,我们来了。”
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糟土豆,烂窝头,带着拖油瓶滚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赵建国接过桶,倒进地里。沼液冒着泡,渗进白土,发出轻微的嘶响。
夜里,沼气灯挂在田头,像一盏孤星。五个人轮班翻地,铁锹碰上硬块,震得虎口发麻。赵建国教她们唱《东方红》,调子走样,却越唱越响。唱到后来,大丫把“人民公社”改成“咱们父女”,二丫接上“有力量”,小丫边甩土边拍手,三丫在本子上记下每翻一锹的深度。
第七天,小丫晕倒在田埂上。
赵建国背她回家,喂了糖水,又把她放在炕上。小丫迷迷糊糊说:“爹……地里……还没翻完……”
“你先睡。”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转身又出了门。
第二天,他拆了自家猪圈,把积了半年的粪肥全装上板车,一车一车运到西洼。大丫记账,二丫分装,三丫每堆肥都测一遍酸碱度,拿试纸比对颜色。
村支书钱德贵站在坡上看了半天,冷笑一声:“赵建国疯了,拿闺女的命填盐碱地。”
这话传到村里,有人说他逞能,有人说他想出风头,还有人说他得了奖冲昏了头。
春分前夜,赵建国带大丫去修田埂。刚堆好的土垄被水冲垮了一截——有人半夜挖了沟,引了渠水过来。
“是村支书的人。”大丫低声说。
赵建国没说话,扛起两根削尖的竹签,埋在田埂拐角,覆上薄土。
天刚亮,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村支书的侄子裤腿撕裂,脚踝被划出三道血口,正一瘸一拐往回跑。
李老三也没闲着。半夜摸进肥堆,偷走两袋有机肥,刚扛上肩,被二丫撞个正着。
“李叔,这是给地里救命的肥。”二丫站在月光下,声音不大。
李老三僵在原地,袋子滑到地上。
第二天清早,赵建国看见他蹲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麻袋。
“我……我去县里帮你运沼渣。”李老三低着头,“我儿子那年要饿死了,你给了半袋米。现在我……我错了。”
赵建国看了他一眼,点头:“车在牛棚。”
春分当天,地表干裂,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翻过的土又板结了,像一层硬壳。西姐妹蹲在地头,盯着那片白茫茫的荒地。
小丫小声问:“爹,咱是不是……错了?”
赵建国没答。他从怀里掏出种子袋,贴在胸口焐着,一连三天,白天揣在身上,夜里压在枕头下。
第西天清晨,三丫突然跳起来:“绿了!”
赵建国冲过去。在田垄中间,一株嫩芽顶开了盐壳,两片叶瓣微微张开,颤巍巍地立在风里。
他蹲下,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点绿。叶尖沾了点盐粒,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他慢慢站起身,对着荒坡吼道:“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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