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囚笼微光
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冰冷的海底缓缓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极其低频、几乎超越人耳感知极限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无处不在，渗透进每一寸空间。是那个生物力场屏蔽器？77混沌的意识本能地做出了判断。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是柔软却冰冷的医用床垫，布料带着消毒剂洗涤后特有的僵硬感。薄毯覆盖着身体，隔绝了部分寒意。左肩传来沉重而持续的钝痛，被某种高效的镇痛剂压制着，不再尖锐，但如同阴云般笼罩不去。右臂则感觉异常……麻木，沉重，皮肤表面传来一种奇怪的、紧绷的触感，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紧紧包裹。
然后，是嗅觉。 浓烈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占据了主导，但在这之下，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奇异的金属腥甜气息，似乎源自她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右臂。
最后，才是视觉。 77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朦胧的、令人不适的惨白色。几秒钟后，焦距才慢慢清晰。
天花板。一片毫无瑕疵的、冷白色的金属天花板。嵌入式的高亮度无影灯关闭着，但天花板本身似乎在散发着均匀而冰冷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避免牵动颈部的肌肉，观察着周围。
这是一间完全封闭的医疗舱室。面积不大，约十平米左右。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是那种浑然一体的、冷白色的金属材质，没有任何接缝或装饰，光滑得可以倒映出模糊的人影。没有窗户，没有明显的通风口，只有空气净化系统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嘶嘶声。
她躺的房间中央的医疗床上。床是高科技的产物，可以根据需要调节形态，此刻是平整的。床边矗立着几台造型流畅、屏幕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数据和波形图的精密医疗仪器，细长的机械臂悬在半空，随时准备进行各种操作。透明的营养液袋和药液袋通过纤细的管线，连接到她左手背的留置针上。
她的身体被各种传感器贴片覆盖着，胸口、腹部、太阳穴…… wires如同蛛网般连接到她头顶上方一个半球形的银色金属罩上。那个金属罩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的主要来源——生物力场屏蔽器的核心部件。
囚笼。 一个比安全屋更先进、更精密、更令人绝望的医疗囚笼。
77尝试微微动了一下右手手指。 一阵强烈的酸麻和无力感传来，手指的反应极其迟钝，仿佛不属于自己。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右臂。
整条右臂，从肩部到指尖，都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青紫色，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如蛛网的暗红色血丝，看上去异常可怖。触感麻木而紧绷，正是之前蝶钥与“锁链”纳米集群惨烈厮杀留下的战场痕迹。陈远山的医疗技术显然极其高超，保住了这条手臂没有坏死，但距离恢复功能还遥遥无期。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的左手腕内侧。 那枚暗蓝色的蝴蝶纹身，静静地贴伏在苍白的皮肤上。颜色比昏迷前更深沉了，近乎墨黑，没有任何光芒透出，也感觉不到任何灼热或刺痛，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死气沉沉的纹身。
但77知道，它不是。 昏迷中与蝶钥意识链接的经历，那幽蓝的光蝶，那冰冷的信息流，那构建的意识防火墙……一切都不是幻觉。它还在那里，只是耗尽了能量，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休眠。
她尝试集中精神，像在昏迷中那样去“沟通”它。 没有任何回应。 手腕处空空如也，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皮肤。
一丝微弱的失望和不安掠过心头。失去了与蝶钥那诡异却强大的链接，在这绝对的囚笼里，她感觉自己更加脆弱，更加……赤裸。
就在这时，医疗舱室的一面墙壁，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灯光，而是整面墙壁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超高清的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监控画面，也不是数据流，而是一个……人。
陈远山。
他仿佛就坐在墙壁的另一面，透过一块完全透明的玻璃看着77。背景是一间奢华的书房，红木书架，燃烧的壁炉，与他身上穿着的丝绒晨袍相得益彰。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姿态悠闲，如同在欣赏晨间新闻。
但他的目光，却精准地、穿透了屏幕，落在77刚刚睁开、还带着迷茫和虚弱的眼睛上。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早上好，苏小姐。或者说……下午好？”陈远山的声音通过隐藏的扬声器传来，清晰而醇厚，打破了医疗舱的死寂，“看来你恢复得不错。生命体征很稳定。”
77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被窥视感让她浑身不适！她强迫自己压下瞬间涌起的恐惧和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陈远山，没有说话。她知道，这面“墙”绝对是单向的，她看不到他那边更多的情况，但他却能将她的一切虚弱和挣扎尽收眼底。
“这里的医疗条件是世界顶级的，足以应对你体内的……‘小状况’。”陈远山抿了一口咖啡，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的右臂，神经和血管的损伤很麻烦，但并非不可逆。需要时间。至于你左肩的枪伤，倒是小事。”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具穿透力：“感觉怎么样？和你的‘新房客’，沟通还顺利吗？”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昏迷中与蝶钥的意识链接！
77继续保持沉默，只是眼神微微冷了下去。
“不想说？没关系。”陈远山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年轻人有点脾气是好事。尤其是……经历过你那种‘欢迎仪式’之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77青紫色的右臂。
“我们之前谈到的‘合作’，依然有效。”陈远山靠回椅背，恢复了悠闲的姿态，“鉴于你初步证明了你的……独特价值，以及你那‘小朋友’的排外性，我们可以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他打了个响指。 屏幕的一角立刻分出一个子窗口，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三维分子结构和不断滚动的数据。
“这是对你血液和体液的初步分析报告。”陈远山的语气如同在讲解学术报告，“很有意思。‘蝶钥’纳米集群与你的细胞结合得异常紧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你的部分基因表达和代谢途径。它排斥外来纳米单元（比如‘锁链’）的机制非常特殊，并非简单的免疫排斥，更像是一种……基于能量频谱和指令集认证的‘吞噬’和‘同化’。”
他的眼中闪烁着科学狂人般的光芒：“而它维持自身存在的能量来源，除了你的生物能，似乎还能被动吸收环境中某种……极其特殊的辐射波段？虽然力场屏蔽了大部分，但仍有些微泄漏的能量被它捕获。这解释了为什么在完全隔绝的情况下，它没有立刻进入彻底休眠。”
77的心猛地一跳！蝶钥能吸收环境中的特殊辐射？这是它维持活动的另一种方式？陈远山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分析出了这么多？！
“所以，‘合作’的基础很简单。”陈远山的声音将77的思绪拉回，“你配合我的研究。我需要定期抽取你的血液、骨髓、甚至部分神经组织样本（当然，是无痛的），观察‘蝶钥’在不同刺激下的反应，尝试建立更稳定的通讯和控制模式。”
77的胃部一阵翻搅！抽骨髓？神经组织样本？这和研究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作为回报，”陈远山仿佛没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抗拒，“我会提供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最好的医疗，保证你的身体机能尽快恢复。同时，我会逐步向你开放部分关于‘蓝蝶’和‘血钥计划’的非核心情报。当然，还有……你最渴望的复仇资源。当你的身体恢复到足以承受时，我会给你机会，让你亲手去了结一些……小麻烦。”
利诱。赤裸裸的、裹着糖衣的利诱。用她的身体和自由，换取情报和复仇的刀。
“你可以慢慢考虑。”陈远山并不急于得到答复，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晨袍，“在你考虑期间，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以及我们‘合作’的顺利进行，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 不再是陈远山的书房，而是77所在的医疗舱内部的360度全景实时画面！从天花板、墙壁、甚至医疗仪器的缝隙里，无数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镜头，正从各个角度对准她！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清晰地捕捉、放大、呈现在屏幕上！
紧接着，屏幕一角开始快速滚动播放她昏迷期间的监控录像片段：
· 她痛苦抽搐时身体的扭曲；
· 医疗人员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时毫无生气的；
· “隼”那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仔细检查她右臂和手腕纹身的特写；
· 甚至包括她刚才醒来时，眼神中的迷茫、恐惧、以及看向手腕时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毫无隐私可言！她就像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
屈辱和愤怒如同火焰般灼烧着77的神经！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别激动，苏小姐。”陈远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安抚”，“这些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要理解，你和你体内的东西，都太……珍贵了。容不得半点闪失。”
屏幕画面再次切换回陈远山的脸，他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如霜：“除了这些‘眼睛’，你的医疗床、营养液、甚至你呼吸的空气里，都含有微量的、特殊的生物标记纳米颗粒。它们无害，但会持续监测你体内最细微的生理变化，包括‘蝶钥’的任何能量波动。所以……”
他微微前倾，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恶魔般的戏谑：
“别试图耍任何小花招。也别指望你体内那个沉默的‘小朋友’能帮你。在这里，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话音落下，巨大的屏幕瞬间熄灭，重新变回那面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
医疗舱内恢复了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
77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监视着，被无数个传感器分析着。
绝对的囚禁。毫无隐私的透明。以及陈远山那看似给出选择、实则步步紧逼的“合作”协议。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
她缓缓闭上眼睛，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无形目光。右手手指无力地动了动，传来的依旧是令人沮丧的酸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整个下午。 77一首维持着假寐的姿态，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分析着眼前的一切，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缝隙。
陈远山的监控固然严密，但他似乎过于依赖技术。他相信那些传感器、那些纳米标记颗粒、那个力场屏蔽器能告诉他一切。他试图用绝对的掌控来消磨她的意志。
但他忽略了人的意志本身。
还有……他似乎对“蝶钥”目前能量耗尽、陷入深度休眠的状态很确信？他以为彻底隔绝了它？
77的思绪再次飘向左手腕。 那枚墨黑色的、毫无生气的蝴蝶纹身。
她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是去“沟通”，不是去“呼唤”，而是去……感受。 感受那皮肤之下，最细微的、最深层的变化。
一次，两次，三次…… 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就在她精神即将疲惫放弃时——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皮肤温度的感觉，从纹身核心的最深处，传递了出来。
不是热，不是冷。 不是震动，不是刺痛。 而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深海潜流般的能量流动感！
非常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冰封河面下那一丝未曾凝固的细流。但它确实存在！它在极其缓慢地、坚定不移地恢复！
它还在吸收！吸收那泄露的、微乎其微的特殊辐射！甚至在吸收……陈远山注入她体内的、那些作为生物标记的微量纳米颗粒？！（蝶钥信息流提到过“同化”能力！）
这个发现让77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蝶钥没有完全休眠！它在以一种极其隐蔽的、连陈远山最精密的仪器都可能忽略的方式，缓慢地汲取着能量！恢复着自身！
它欺骗了所有人！
那构建的意识防火墙呢？77尝试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虚空。 没有幽蓝的光蝶，没有冰冷的信息流。 但是，一种极其稀薄的、若有若无的“屏障感”，似乎依旧存在，环绕在她意识的最外围，将外界的窥探和那试图渗透的神经信号，微微阻隔在外。
虽然微弱，但它还在！它也在缓慢自我修复！
希望！ 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在77冰冷的心底重新点燃！
陈远山的囚笼并非完美无缺！ 蝶钥的蛰伏并非终结！ 她的意志，也尚未被摧毁！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门发出一声轻微的液压声，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个穿着无菌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身影推着一辆装满药品和器械的小车走了进来。是来例行检查或者换药的医护人员。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开始检查仪器上的数据，然后准备更换77左手背的输液袋。
77依旧闭着眼睛，假装沉睡，但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这个靠近的人身上。
来人动作熟练地操作着。更换完输液袋，他（或她）拿起酒精棉签，开始消毒77左手背的留置针接口。
冰凉的酒精触感传来。
然后，那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再次……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了77左手腕内侧。 那枚墨黑色的蝴蝶纹身所在的位置。
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一个无心的失误。
但就在那指尖触碰的刹那—— 77清晰地感觉到！ 手腕纹身深处，那丝缓慢流动的微弱能量，极其轻微地加速了一丝！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那个正在操作的医护人员，动作也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不足零点一秒的停顿！
非常非常细微的停顿！如果不是77全身感官都紧绷着，绝对无法发现！
紧接着，一切恢复如常。医护人员完成操作，记录数据，推着小车，无声地退出了医疗舱。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关闭。
医疗舱内重回死寂。
77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刚才……那不是错觉！ 那个医护人员……他（她）是故意的！他（她）在试探！ 而且，他（她）似乎……也察觉到了纹身那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
是谁？ 是陈远山的又一次试探？ 还是……别的什么？
囚笼之外，似乎还有她不知道的暗流在涌动。
77缓缓抬起虚弱的左手，目光死死盯住手腕上那枚墨黑色的蝴蝶烙印。
它不再是单纯的诅咒。 它是怪物，是囚笼的根源。 但此刻，在这绝对的黑暗和绝望中，它却也成了……唯一可能凿壁偷光的凿子。
尽管微弱，尽管前途未卜。 但微光己在深渊里亮起。
惊蛰的寒意依旧刺骨，但冰封的土壤最深处，总有种子在蛰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她需要时间。 需要能量。 需要……耐心。
77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她的呼吸变得深沉而缓慢。 如同真正的、收敛了所有气息的猎手。 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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