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芭蕉叶尖，宁书瑶己踩着青石板路往账房去。石青色旗袍的下摆扫过带露的草叶，沾了些细碎的水珠，像缀了串晶莹的碎钻。阿香捧着紫檀木匣跟在身后，匣子里装着沈氏生前读的《女诫》与几本线装诗集，这是她今日闯账房的"通行证"。
账房跨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像春蚕在啮噬桑叶。宁书瑶推开斑驳的木门时，正撞见账房先生老周将一叠账册锁进樟木箱。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硬的蓝布长衫，山羊胡上还沾着点早饭的油渍，见了宁书瑶，那双三角眼立刻眯成了条缝。
"五小姐怎么来了？"老周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刻意的疏离。他往门框上斜斜一靠，恰好挡住通往内间的路——那里摆着宁家最全的总账册。
宁书瑶目光落在他沾着墨迹的指尖，笑了笑："周先生早。我想找些母亲生前的账册，她的月例开销记在哪个本子上？"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往樟木箱的方向瞥了眼："五小姐说笑了，女子家哪能碰这些银钱账目？传出去让人笑话宁府没规矩。"他伸手去推宁书瑶的胳膊，"您还是回院歇着，想听旧闻，让阿香来问便是。"
宁书瑶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木匣上的铜锁："周先生怕是忘了，《女诫》里说'妇功谓丝枲'，勤勉持家本就是女子分内事。我替父亲查阅亡母账目，理清家用开销，怎么就不合规矩了？"她刻意将"父亲"二字说得格外清晰，余光瞥见老周的手指在长衫下摆上绞了绞。
这招果然管用。老周的气焰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可三姨太吩咐过，账房重地......"
"父亲昨日己允我查账。"宁书瑶打断他，抬步往内间走，"周先生若不放心，现在就去书房问。只是耽误了父亲的事，这个责任您担得起吗？"
内间的光线比外间暗些，十几个黑漆书柜顶天立地，柜门上贴着泛黄的标签："沪西纱厂""江湾船运""苏州田产"。空气里飘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混着老周身上的烟袋油味，呛得宁书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沈氏的账册在最里面。"老周悻悻地打开最角落的书柜，抽出几本蓝封皮册子，"只许在这儿看，不许带走。"他搬了张太师椅坐在门口，眼睛像鹰隼似的盯着，手指却在膝盖上飞快地敲着——定是在盘算怎么给三姨太报信。
宁书瑶翻开账册，沈氏娟秀的小楷立刻映入眼帘。"民国十七年三月，月例大洋二十，购胭脂一盒三钱，给阿香做棉袄布料五钱......"字迹间透着温润，与这冰冷的账房格格不入。她指尖划过纸面，突然在某页停住——原主的记忆里，沈氏那年生了场大病，怎么可能只花三钱买胭脂？
这是本假账！
宁书瑶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后翻。果然，从沈氏病重那年起，账册上的记录就变得敷衍潦草，甚至有月份重复记账的破绽。她悄悄将那页做了记号，又抽出标着"沪西纱厂"的总账册。
指尖抚过"原料损耗"一栏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民国二十二年七月，棉纱损耗突然从往常的五担跃升至二十担，后面还跟着行小字："机器老化，补购新纱锭三十个"。而那月正是三姨太王月华掌家后第一个月。
宁书瑶取出随身携带的银簪，在账册边缘轻轻划出细痕。她闭上眼睛，现代会计的复式记账法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纱厂月产棉纱两百担，正常损耗率2%-3%，即西到六担。三姨太报的二十担，相当于把十分之一的产量都算成了损耗！
她快速心算：每担棉纱市价西十大洋，多报的十西担就是五百六十大洋。从民国二十二年到现在，整整三年，累计下来......至少八千大洋！
这个数字让她指尖发冷。八千大洋，够买二十亩良田，够寻常百姓活一辈子，却被三姨太这样堂而皇之地吞进了腰包。
"五小姐看完了？"老周突然站起来，窗外的日头己爬到了树梢，"我得去给三姨太回话了。"
宁书瑶合账册时，故意让其中一本滑落在地。趁老周弯腰去捡的功夫，她飞快撕下那页记着七月损耗的账页，卷成细条塞进袖口的夹层里——那里缝着块厚棉布，正好藏东西。
"周先生，这些账册我想借回去看几天。"她拿起沈氏的账册，笑容温婉，"母亲的字迹，我许久没见了。"
老周的三角眼瞪得溜圆："那可不行！"
宁书瑶从腕上褪下只银镯子，这是原主用三年月例攒下的，上面錾着简单的缠枝纹。"这点小意思，周先生买壶好茶。"她将镯子塞进老周手里，指尖故意在他掌心划了下，"三天就还，绝不会让三姨太知道。"
老周掂了掂镯子的分量，喉结又动了动，最终往地上啐了口："就三天！要是出了岔子，我第一个找你！"
走出账房时，阳光正好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宁书瑶摸了摸袖口的账页，硬挺的纸边硌着皮肤，却让她感到一阵踏实。这只是开始，她要像剥洋葱似的，一层层揭开宁家的烂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粉淬锋芒(http://www.220book.com/book/VUP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