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在医院休养了两日,萧尽江安排的护工把他照料得妥帖。出院那天,萧尽江亲自来接,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车窗降下时,男人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回酒吧?”萧尽江开门见山。
洛秋攥紧了衣角,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还搭在臂弯里。“嗯,阿豪说老板还留着我的岗位。”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颈后那抹兰花纹路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却在他低头时,随着脖颈的弧度微微舒展,如同花瓣怯生生地张合。
萧尽江没再多问,只示意他上车。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与酒吧后台的烟酒味截然不同。洛秋拘谨地坐在副驾,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首,却又带着种不自觉的收缩感——那是小洛记忆里常年被压迫的本能,混合着秋榜扎根土壤时的警惕。
回到“九月”酒吧,阿豪老远就迎上来,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洛秋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炖了点粥,快趁热喝。”他把保温桶塞过来,视线在洛秋身后的萧尽江身上打了个转,识趣地没多问。
洛秋道谢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阿豪的手背,像触电般缩回。他还没完全适应人类的肢体接触,尤其是在酒吧这种充满陌生气息的地方。阿豪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进去歇着,下午再干活不迟。”
后台的休息室很小,洛秋坐在角落的木凳上,小口喝着粥。白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胃里的空落。他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曾经小洛房间里,秋榜叶片上跳动的光斑。
“在想什么?”萧尽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份文件。
洛秋吓了一跳,粥碗在手里晃了晃,几滴汤汁溅在裤腿上。他慌忙放下碗去擦,指尖泛出极淡的红纹——这是情绪波动时的痕迹,像花瓣脉络在皮肤下苏醒。“没、没什么。”
萧尽江走过来,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纸巾。男人的动作很慢,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尖,忽然说:“酒吧的规矩,阿豪跟你讲过?”
洛秋点头。阿豪前两日打电话时,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不能跟客人顶嘴,不能问私人问题,遇到喝醉的要躲着走,最重要的是,不管谁刁难,都得忍着。“记住了。”他低声说,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株被雨打蔫的兰草,连叶片都蜷着。
萧尽江盯着他看了会儿,把文件递过去:“这是员工手册,看不懂的地方,问阿豪,或者……问我。”
文件封皮是黑色的,印着酒吧的logo。洛秋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了萧尽江的指腹,男人的体温比他高些,那点暖意让他指尖的红纹淡了些。“谢谢萧先生。”
“叫我名字就行。”萧尽江转身时,脚步顿了顿,“别总低着头,你又没做错什么。”
洛秋没应声,只是翻开手册。上面的字大多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的规则却像张细密的网:“顾客永远是对的”“禁止与顾客发生争执”“服务时需保持微笑”……他的指尖划过纸面,忽然想起小洛曾对着秋榜说:“人活着,好像比花难多了。”
傍晚酒吧开始上客,洛秋换好工作服,站在吧台后帮忙擦杯子。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他擦得格外认真,拇指蹭过杯口时,会不自觉地放缓力度——就像从前打理秋榜的叶片,怕太用力会损伤脉络。
“喂,那个新来的!”吧台前忽然传来粗哑的喊声。
洛秋抬起头,看到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领带歪在脖子上,满身酒气。“先生,请问需要什么?”他按照手册上说的,尽量让语气平和。
男人把空酒杯往前一推,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再倒杯威士忌,要最烈的。”
洛秋拿起酒瓶,刚要倒,男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那只手粗糙滚烫,带着烟味和汗味,洛秋浑身一僵,像被烫到般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这手挺细啊,不像干粗活的。”男人眯着眼打量他,“新来的?以前在哪儿混的?”
洛秋的指尖又开始发烫,红纹顺着指节往上爬。他想起阿豪的话,咬着牙没说话,只用力想挣脱。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男人嗤笑一声,另一只手伸过来,想去摸他的脸,“陪哥喝杯酒,少不了你的好处。”
就在这时,洛秋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亮,平日里总是蒙着层水汽般的怯懦,此刻却像淬了冰。那抹光从眼底深处透出来,不是人类的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种近乎植物的执拗——就像秋榜在暴雨里被打得弯折,花瓣却依旧挺着红得发亮的尖,不肯蔫下去。
“请您放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
男人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这看起来软乎乎的少年会反抗,随即恼羞成怒:“嘿,小崽子还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让你在这儿待不下去?”
他的手更用力了,洛秋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可他没再躲,只是定定地看着男人。那目光太干净,又太倔强,像暗夜里突然绽开的红兰,明明身处阴影,却偏要亮得扎眼。
“王老板,喝多了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萧尽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吧台边,手里把玩着个打火机,“欺负个服务生,传出去不怕人笑?”
花衬衫男人看到萧尽江,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松开手:“江、江哥,我跟这小兄弟闹着玩呢。”
萧尽江没理他,只看向洛秋。少年的手腕红了一圈,指尖的红纹还没褪,像被揉皱的花瓣。“去后面歇会儿。”他说。
洛秋没动,只是拿起擦杯布,继续低头擦杯子。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他垂着的眼睫还在微微发颤,像受惊的蝶翼。
萧尽江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心疼。这株“兰草”看着柔弱,根却扎得挺深,一点土就能活,一点光就敢开花。
等花衬衫男人灰溜溜地走了,阿豪凑过来,撞了撞洛秋的胳膊:“行啊你,刚才那眼神,够凶的。”
洛秋的脸颊微红,把擦好的杯子摞起来:“我没凶。”
“还说没有,”阿豪啧啧称奇,“跟平时完全两个人,跟……跟突然开了朵红花似的。”
洛秋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开花的样子,农历九月的夜里,红得像燃着的小火苗,哪怕被露水打湿,也照样挺着腰杆。原来,那点倔强,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后半夜客人渐少,洛秋坐在后台的台阶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员工手册。萧尽江走过来时,看到他正用红笔在“禁止与顾客争执”那条下面画波浪线,旁边还歪歪扭扭写了行小字:“但不能让人碰。”
像个刚上学的孩子,在课本上偷偷写下自己的道理。
萧尽江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一罐热牛奶。“人类的规则,不是让你任人欺负。”他看着远处舞池的光影,声音很淡,“有些底线,破了一次,就会被人踩第二次。”
洛秋捏着牛奶罐,暖意从掌心传到心里。他想起刚才那瞬间,自己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小洛的恐惧,而是秋榜在风中舒展叶片的样子——植物或许沉默,却从不会真的屈服于风雨。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这次没低头,眼神里的怯懦淡了些,多了点清明,“就像花,要扎根,也要开花。”
萧尽江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化开的雪水,落在眼底,带着点暖意。“对,要开花。”
夜色渐深,酒吧的音乐还在继续,洛秋抱着牛奶罐,小口小口地喝着。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像给这株在人间努力扎根的兰草,镀上了层温柔的光。他还有很多规则要学,还有很多人情要懂,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学的,比如弯腰到折断,比如开花到枯萎。
就像此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红痕还没消,却不再觉得疼了。因为他知道,下次再有人想掐断他的茎,他会开得更红,更艳,更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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