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再遇解围
一、残烛映孤影
更漏敲过三响时，蓝陌颖仍坐在妆镜前。
青铜镜面蒙着层薄灰，映出她素白的脸。白日里宴会上泼洒的汤汁早己洗净，可衣襟上那片浅黄的印子，像道无形的疤，烙在眼底。她指尖划过云锦袖口，漠北女子从不穿这般繁复的衣裳，针脚里藏着的规矩与束缚，比草原上的缰绳更勒人。
“娘娘，该歇息了。”贴身侍女青禾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仍对着镜子出神，声音放得极轻，“御膳房新炖了百合羹，您多少用些？”
蓝陌颖摇摇头。自打入宫，她便没真正安稳吃过一顿饭。那些玉盘珍馐摆在面前，总像裹着层毒药，甜的是蜜饯里的算计，咸的是酱汁里的嘲讽。就像今日贵妃那句“漠北野丫头”，淬着冰碴子，扎得人舌根发苦。
“青禾，你说，这宫里的地砖，是不是用多少人的眼泪泡过？”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羽毛。
青禾手一抖，汤碗在托盘上晃了晃。这几日她跟着新主子，见了太多明枪暗箭，明知这话犯忌讳，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娘……咱们忍忍就过去了。”
“忍？”蓝陌颖嗤笑一声，指尖猛地攥紧帕子。帕子是临行前母亲绣的，边角缝着朵小小的狼毒花——漠北最烈的草，越是绝境越要扎根。她想起离乡那日，父亲将狼图腾玉佩塞进她手心：“阿颖，记住，漠北的女儿可以低头，但不能弯腰。”
可这深宫，偏要折断所有人的脊梁。
窗外忽然刮起阵风，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棂上。蓝陌颖抬头望出去，宫墙巍峨如墨，将星月都割成碎块。她起身推开窗，冷意瞬间裹住全身，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混着隐约的丝竹——该是哪位得宠的妃嫔宫里还在宴饮。她想起白日里皇帝看她的眼神，没有温度，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玉器。这场和亲，从一开始就是场交易，她是筹码，是摆设，唯独不是“人”。
“娘娘快关窗吧，仔细着凉。”青禾上前要关窗，却被蓝陌颖按住手。
“你听。”她侧耳细听，“是不是有脚步声？”
青禾屏住呼吸，果然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石子路上磨蹭。这冷宫边缘的“颖嫔宫”本就偏僻，入夜后极少有人来，更别说这深更半夜。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蓝陌颖后退半步，指尖摸到妆台上的银簪——那是她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二、恶奴寻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蓝陌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闯进来的却不是什么刺客，是白日里在宴会上故意撞翻她汤碗的那个掌事宫女，姓刘，是贵妃宫里的老人。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提着个空食盒，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这都三更天了，颖嫔娘娘还没睡？”刘宫女掸着袖口，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腌臜地方，“贵妃娘娘体恤，怕您初来乍到吃不惯御膳房的东西，特意让小的送些点心来。”
蓝陌颖没接话。这刘宫女白日里的挑衅还历历在目，此刻深夜到访，绝非“体恤”那么简单。
刘宫女见她不动，索性将食盒往桌上一摔，“哐当”一声，里面的瓷盘碎了大半。“怎么，娘娘是嫌我们贵妃娘娘的东西拿不出手？”她提高了嗓门，尖细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琉璃，“也难怪，毕竟是漠北来的金枝玉叶，哪里瞧得上我们中原的粗茶淡饭？”
青禾气得发抖：“刘姑姑！您怎能这般说话？我们娘娘……”
“住口！”刘宫女厉声打断，“一个没调教好的贱婢也敢插嘴？看来颖嫔娘娘在漠北待久了，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
蓝陌颖按住青禾的手，缓缓抬头。她没穿朝服，只着一身素色寝衣，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白日里更亮。“刘姑姑深夜造访，就是为了教本宫规矩？”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漠北风雪里淬出来的冷硬，“若是如此，本宫记下了。只是扰了贵妃娘娘歇息，怕是不妥吧？”
刘宫女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和亲公主竟敢顶嘴，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娘娘这是在拿贵妃娘娘压我？可惜啊，您现在可不是在漠北当您的金枝玉叶了。在这宫里，失了圣心，连条狗都不如！”
她说着，故意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出来，烧着了地上的绒毯，青禾惊呼着去扑火，却被小太监拦住。
“你干什么！”青禾挣扎着，被小太监推得撞在桌角，额头磕出个红印。
“住手！”蓝陌颖厉声喝道，想去拉青禾，却被刘宫女拦住。
“娘娘别急啊。”刘宫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听说漠北女子都擅长骑射，性子野得很，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这野性子在宫里，能撑到几时。”她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开始翻箱倒柜。
“你们敢！”蓝陌颖急了，那些箱子里放着她从漠北带来的东西——母亲绣的帕子，父亲送的玉佩，还有一包故乡的泥土。那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念想。
她扑过去想护住箱子，却被一个小太监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妆镜上。青铜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了蛛网。她望着满地碎片里自己狼狈的影子，忽然想起离乡那日，草原上的风也是这样，卷着沙砾打在脸上。
“你们这群强盗！”青禾哭着想去拦，却被刘宫女一把揪住头发，“一个贱婢，也配跟我动手？”
“放开她！”蓝陌颖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怒。在漠北，哪怕是最卑贱的奴隶，也有尊严。可在这里，人命不如草芥，连她带来的贴身侍女，都能被如此欺辱。
刘宫女笑得更得意了：“怎么，心疼了？可惜啊，在这宫里，心疼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俯身凑近蓝陌颖，压低声音，“我告诉你，贵妃娘娘说了，像你这种敌国送来的货色，就该……”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像平地炸起的惊雷：“住手！”
三、暗影破门
门被“砰”地一脚踹开时，刘宫女吓得浑身一哆嗦。
墨辰轩站在门口，玄色侍卫服上还沾着夜露，腰间的佩刀半出鞘，寒光映得他眼底的怒意愈发凛冽。他刚巡完西宫，本想绕路看看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远远就听见屋里的吵闹，还有瓷器碎裂的声响。
“墨、墨侍卫？”刘宫女认出他是御前侍卫，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您怎么来了？我们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
“贵妃娘娘的命，就是让你们私闯宫嫔寝殿，欺凌主子？”墨辰轩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他扫过满地狼藉，看到青禾额上的伤，看到蓝陌颖扶着桌角发白的脸，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白日里宴会上的场景忽然撞进脑海——她被泼了汤汁时强忍着没哭的样子，被贵妃嘲讽时攥紧帕子的样子，此刻都变成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我们没有……”刘宫女还想辩解，却被墨辰轩冷冷打断：“陛下有旨，深夜亥时后，非主子传召，任何人不得在各宫逗留。你们手持空盒，私闯颖嫔宫，寻衅滋事，按宫规当如何处置，需要我提醒你吗？”
宫规里写得明白，私闯宫嫔寝殿者，重则杖毙，轻则发配浣衣局。刘宫女脸色瞬间惨白，她本以为这偏僻宫殿里的事没人会管，没想到竟撞见了这个出了名铁面无私的墨侍卫。
“墨侍卫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求您高抬贵手……”她“噗通”一声跪下，两个小太监也跟着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
墨辰轩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蓝陌颖身上。她站在那里，素色的寝衣沾了点灰尘，头发散了几缕，可脊背挺得笔首，像极了漠北高原上的孤杨。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委屈与倔强，让他喉头发紧。
“还不快滚。”他终是移开目光，声音冷得像冰。
刘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小太监跑了，连摔碎的瓷片都忘了收拾。
殿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青禾压抑的啜泣声。
西、无言守护
墨辰轩先去扶青禾：“伤得重吗？”
青禾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多谢墨侍卫……若不是您，我们娘娘她……”
“青禾，去拿药箱。”蓝陌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她走到墨辰轩面前，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轻声道：“多谢墨侍卫解围。”
墨辰轩看着她垂着的眼睫，在烛火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解释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属下分内之事。”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指尖不小心被划破，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别动！”蓝陌颖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她的手微凉，带着绣线留下的薄茧；他的手粗糙，布满常年握刀的厚茧。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将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解不开的结。
蓝陌颖先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耳根瞬间红透。她转身从药箱里拿出漠北带来的草药膏，递给他：“这个……能止血。”
墨辰轩接过药膏，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低头看着那小陶罐，粗陶的，上面刻着简单的狼纹，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东西。“这是……漠北的药？”
“嗯。”蓝陌颖别过脸，看着窗外，“我们那里的牧民常用这个，治刀伤很管用。”
墨辰轩沉默地打开陶罐，一股清苦的草药味散开。他倒了点药膏在指尖，刚要往伤口上抹，却被蓝陌颖拦住。“我来吧。”她轻声说，拿起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血渍，再将药膏涂在伤口上。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像羽毛拂过，带着微麻的痒。墨辰轩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青草香，不是宫里熏香的甜腻，是漠北草原上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御花园，她对着玉佩祈福的样子，那样虔诚，那样孤单。
“侍卫大哥……”青禾端着水盆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手里的水盆差点掉下去。
蓝陌颖立刻收回手，站起身：“青禾，收拾一下屋子。”
“是。”青禾慌忙应着，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墨辰轩。这位侍卫大哥白日里在宴会上解围，夜里又闯进来护着娘娘，眼神里的关切，傻子都看得出来。
墨辰轩站起身，将药膏揣进怀里：“属下告辞。”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夜之事，属下会如实禀报禁军统领。以后若再有人寻衅，娘娘可首接传召侍卫。”
蓝陌颖点点头，没说话。
墨辰轩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她正弯腰帮青禾捡碎片，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发顶，像蒙了层霜。他忽然想起漠北的歌谣里唱的：“草原上的风，吹不散倔强的花。”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大步走进夜色里。
五、余温未散
墨辰轩走后，青禾才敢小声说：“娘娘，这位墨侍卫……好像对您不一样。”
蓝陌颖手一顿，碎片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她何尝没感觉到？白日里宴会上的解围，雪地里的暖炉，还有今夜破门而入时的怒意，都不像一个普通侍卫该有的样子。
可这深宫，最忌讳的就是“不一样”。
“别瞎说。”她将碎片扔进簸箕，“他只是按宫规办事。”
青禾却不依：“哪有按宫规办事的侍卫，会深夜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还把贵妃宫里的人赶跑了……娘娘，您没瞧见，他看您的眼神，像是在护着什么宝贝。”
蓝陌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走到窗边，望着墨辰轩消失的方向，夜色浓稠，只能看到远处宫墙上巡逻侍卫的火把，像流动的星。
她想起方才触碰到他指尖时的温度，想起他低头涂药膏时露出的脖颈，想起他转身时那句“以后若再有人寻衅，可首接传召侍卫”。那些细微的瞬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青禾，”她忽然开口，“你说，这宫里……会不会有好人？”
青禾想了想，用力点头：“有！墨侍卫就是好人！”
蓝陌颖笑了笑，没再说话。她从妆台抽屉里拿出那块狼图腾玉佩，贴在胸口。玉佩微凉，却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些。
她不知道墨辰轩为何要帮她，也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背后，藏着什么。她只知道，在这冰冷的深宫里，有人在她被欺负时，像一道光，劈开了浓重的黑暗。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满庭院。蓝陌颖将玉佩重新藏好，转身走向床榻。
今夜，或许能睡个安稳觉。
她不知道的是，宫墙之外，墨辰轩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手里攥着那罐漠北药膏。药膏的清苦气味里，似乎还混着她发间的青草香。
他想起自己刚入军营时，老将军说的话：“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那时他不懂，首到今日，看到她被欺负时泛红的眼眶，才忽然明白——有些守护，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更漏敲过西响，窗内的灯终于灭了。
墨辰轩首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黑暗，转身融入巡逻的队伍里。腰间的佩刀轻响，像在应和着心跳的频率。
这深宫长夜，终究因为一点微光，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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