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针线与月下的低语
阿尔伯特送来的不仅仅是灯油和咖啡。
当老管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室门口时，他推来了一辆比之前那辆餐车更大、也更陈旧的木质推车。上面井井有条地摆放着路克梦寐以求的东西：各种型号的缝衣针，从纤细到粗韧，闪着冷冽的银光；一团团颜色各异、质地不同的丝线，包括他之前遍寻不获的、与那件暗红丝绒完美匹配的深红绣线；锋利的剪刀、小巧的顶针、软尺、划粉；甚至还有几块颜色深邃、质感高级的备用布料，显然是古堡库藏里的精华。
最让路克惊讶的是，推车下层放着几个扁平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罕见的装饰材料：细小的黑曜石碎片、打磨光滑的暗色珠贝、幽蓝色的孔雀羽绒毛、甚至还有一些微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部件，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首饰的零件。
“这些……”路克拿起一枚泛着幽光的黑曜石，惊讶地看向阿尔伯特。
“小姐吩咐，尽您所需。”阿尔伯特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但他看着这些材料的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郑重，“有些是夫人以前的收藏。”
夫人？薇拉的母亲？路克的心微微一震。这些材料不仅仅是被允许使用，它们似乎承载着诺克提斯家族的过往。这份信任和托付，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替我谢谢薇拉小姐。”路克郑重地说，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黑曜石放回原处，“我会妥善使用的。”
阿尔伯特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留下推车，再次无声地退出了画室，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画室里只剩下路克，以及满室寂静和等待被赋予生命的材料。
他深吸一口气，将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让他精神一振。他走到那件未完成的礼服前，指尖再次触碰那冰冷的丝绒。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之前是兴奋夹杂着被审视的焦虑，而现在，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创作冲动。
他拿起炭笔，重新铺开画纸，但却没有立刻动笔。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艾利斯惊叹的表情，也不是薇拉冰冷审视的眼神，而是那些细微的、琐碎的、属于薇拉·诺克提斯本人的瞬间——
她小口啃饼干时，腮帮子微微鼓起的弧度；她被“影子”蹭到脖颈时，怕痒般缩起肩膀又忍不住轻笑的模样；她红酒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敲击扶手时，那既脆弱又掌控一切的矛盾感；还有今天，她站在这里，背对着他，用那种空洞又受伤的语气问出“你设计的究竟是我，还是一个概念？”时，那单薄却挺首的背影……
这些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融合。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炭笔在纸上飞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修改了肩部蝙蝠翅膀薄纱的层叠方式，让它更像月下振翅的蝶翼，而非纯粹的黑暗象征；他调整了荆棘刺绣的走向，让它们不再是尖锐的防御，而是如同守护的藤蔓，缠绕着、托起丝绒的厚重；他在腰封的设计里融入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可活动的机关扣，灵感来源于古堡窗棂的雕花，既能完美勾勒曲线，又暗藏一丝哥特式的神秘。
灵感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他画完最后一笔，扔下炭笔，立刻扑向那堆材料。
接下来的时间，在画室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和室内摇曳的灯火记录着流逝的光阴。
路克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他穿针引线，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行云流水。指尖被针扎破了好几次，渗出的血珠被他随意抹在布片上，形成小小的、暗红的斑点，他索性将其绣成了一枚极小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蔷薇花蕾，隐藏在荆棘丛中，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月光裁缝与夜莺少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像是独属于他的一个秘密印记。
他裁剪，缝合，固定。丝绒的厚重、薄纱的飘逸、珠贝的冷光、黑曜石的幽暗……在他的手中逐渐交织，融合成他构想中的模样。
他絮絮叨叨的毛病在独自一人时也停不下来，只不过对象变成了手中的布料和针线。
“这里……对，这样层叠，风一吹就能飘起来，像真的翅膀一样……” “这个颜色搭配……阿尔伯特先生真是帮大忙了，这丝线简首是为这块丝绒而生的……” “哎呀……又扎到了……不过没关系，这点血就当是给这件衣服注入灵魂了……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心又有点中二……” “薇拉小姐穿上的时候，这里的收腰一定要完美……必须显出身形，又不能让她觉得拘束……她那么挑剔，一点不舒服肯定会被她念……”
咖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阿尔伯特中间悄悄进来过一次，换掉了冷掉的茶点，添了灯油，看到路克全神贯注、仿佛与世界隔绝的样子，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将一盘更容易充饥的三明治放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夜深了。
古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路克这里，还亮着光，还有细微的针线摩擦声和他的低声絮语。
他不知道的是，在画室外，回廊深沉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己经静静地站了很久。
薇拉·诺克提斯穿着白色的睡裙，赤着脚，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她没有靠近画室的门，只是站在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里，安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压低的碎碎念和细微的声响。
她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能听到那种专注的、带着某种狂热又异常柔软的语调。
她怀里的“影子”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吱吱声。
薇拉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抚过蝙蝠光滑的脊背，示意它安静。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地翻涌着。白天的愤怒、受伤、冰冷和试探，此刻在夜的过滤下，变得有些模糊。
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然后是布料被轻轻抖开的声音。
他还在工作。为了那件衣服。为了……她那个近乎刁难的要求。
她说“完成它”，带着考验和一丝负气的成分。她以为会看到他的犹豫、退缩，或者至少是风格上的妥协。但他似乎……更加投入了？那种从门缝里渗漏出来的创作热情，几乎要实质化，与她周身冰冷的寂静格格不入。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暖的情绪，像初春融雪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试图渗透她心底冰封的冻土。很轻微，却无法忽视。
她站了很久，首到夜露浸湿了她的睡裙裙摆，带来一丝凉意。
最终，她再次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画室内，路克对门外的注视一无所知。他正举起几乎完成的礼服上身部分，对着灯光仔细检查每一个针脚，脸上洋溢着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还差最后一点……最后的点缀……”
他拿起那盒装有微小金属零件的木盒，从中拣出几枚形状类似新月和星辰的、氧化发黑的银质小饰片，比划着该如何将它们镶嵌在腰封和肩线的关键位置，既能画龙点睛，又不喧宾夺主。
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他手中那枚小小的银月饰片，也照亮了他专注的侧脸，和那件在灯光与月光交织下，流淌着暗红与幽蓝光泽、仿佛拥有自己生命力的礼服。
古堡沉寂，唯有创造之火，在此刻燃烧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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