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宝藏与无声的挑衅
日光厅里，红酒薇拉那句冰冷刺骨的“证明给我看”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路克的耳膜，也扎穿了他那点可怜的、建立在草莓陷阱上的得意。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带着古堡特有的陈腐和薇拉身上散发的、危险的红酒醇香，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薇拉那洞穿一切的眼神让他无所遁形。
“幼稚的把戏……”薇拉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回响，带着嘲弄的余韵。
路克的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碾压、连反抗念头都生不出的无力感。他引以为傲的嘴皮子此刻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薇拉（红酒状态）优雅地放下酒杯，那深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妖异的痕迹。
薇拉似乎对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满意。她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重新拿起银叉——这次却精准地避开了那盘“醋渍草莓球”，只叉起一块阿尔伯特准备的、点缀着糖霜的黄油曲奇，小口品尝起来。动作优雅从容，与刚才被酸到强行切换人格的模样判若两人。
路克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他的报复不仅失败了，还成了对方展示力量和掌控力的背景板。
“阿尔伯特，”薇拉的声音恢复了她红酒状态下特有的慵懒腔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路克先生去……熟悉一下古堡的环境。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终于再次落到路克身上，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些可能存放着‘材料’的地方。毕竟，要设计出‘配得上诺克缇斯’的东西，总得知道仓库在哪里，不是吗？”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钝刀子，在路克的自尊心上反复切割。熟悉环境？找材料？这分明是打发，是施舍，是告诉他：给你个地方去玩泥巴，别在这里碍眼。
阿尔伯特无声地躬身：“是，小姐。”他转向路克，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贝斯特先生，请随我来。”
路克几乎是麻木地站起身。他甚至忘了向薇拉告别（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只是低着头，像个被押解的囚犯，跟在阿尔伯特身后，离开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日光厅。身后，薇拉专注享用曲奇的身影，和那盘在日光下依旧闪烁着却致命光泽的草莓球，成了他此刻最不愿回想的画面。
……
阿尔伯特的脚步无声而迅速，带着路克在迷宫般的古堡走廊里穿梭。他们走过挂着蒙尘肖像画的阴暗长廊，穿过穹顶高耸却空无一物的废弃舞厅，经过一扇扇紧闭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厚重木门。路克机械地跟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挫败感和薇拉那双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紫眸。他甚至没心思去欣赏古堡内部那些精美的浮雕和繁复的窗棂。
阿尔伯特在一段尤为幽深、光线暗淡的走廊尽头停下。这里远离古堡的核心区域，空气里的灰尘味更重，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干草和旧书籍混合的霉味。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镶嵌着黄铜铆钉的橡木双开门。门锁锈迹斑斑，门板上雕刻着繁复的葡萄藤与蝙蝠缠绕的图案，看起来沉重而古老。
阿尔伯特从腰间取下一串沉重的、样式古旧的黄铜钥匙。钥匙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精准地挑出一把最大的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咔哒……嘎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陈旧织物和某种奇异木质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路克咳嗽了两声。
阿尔伯特侧身让开，示意路克进去，自己却没有迈入的意思。
“这里存放着一些……旧物。”阿尔伯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贝斯特先生可以自行查看。小姐的意思是……‘熟悉环境’。”他强调了一遍薇拉的命令，然后便如同石雕般立在门外，不再言语。
路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憋闷，迈步走进了门后的黑暗。
里面并非完全的黑暗。几扇位置极高的、窄小的彩绘玻璃窗透进微弱而浑浊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空间的轮廓。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仓库，或者……一个尘封的宝库？
空间大得惊人，几乎有半个篮球场大小。高耸的木质货架一排排矗立着，像沉默的巨人，上面堆满了各种被厚重防尘布覆盖的物件，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空气里飘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飞舞。
路克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吱”的呻吟。他随手掀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防尘布。
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布下覆盖的，是几把造型华丽、但金漆剥落、天鹅绒坐垫破旧不堪的高背椅。他失望地放下布。
他又掀开另一块。下面是一堆落满灰尘的铜烛台和银餐具，样式古老，但大多扭曲变形或黯淡无光。
“旧物……果然都是些破烂。”路克嘟囔着，薇拉的嘲讽和阿尔伯特那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心情更加低落。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发配边疆的废物。配得上诺克缇斯的东西？用这些破烂做吗？薇拉根本就是在耍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回去跟阿尔伯特说“看完了”的时候，他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角落里一个被防尘布半遮半掩的、巨大的长方形木箱。木箱的一角露了出来，深色的木料在灰尘下依然可见细腻的纹理。
路克心里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力掀开了盖在木箱上的防尘布。
灰尘簌簌落下。
当箱子里的东西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时，路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不是破铜烂铁，也不是旧家具！
箱子里整整齐齐、一卷卷地码放着布料！
不是普通的布料。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织物也散发着一种沉睡己久却依旧难掩的光华。
最上面是一卷丝绸。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亮面丝绸，而是一种哑光的、质地异常厚实柔韧的深紫色丝绸，颜色深邃如同凝固的夜空，带着一种内敛的贵气。路克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冰凉、顺滑，带着丝绸特有的细腻，却又有着普通丝绸不具备的垂坠感和韧性。
旁边是一卷墨绿色的天鹅绒。不同于普通天鹅绒的短绒，它的绒毛更长、更密，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流动的、如深潭般的色泽，厚重而温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月光裁缝与夜莺少女下面还有：一匹银灰色的提花绸，细密的暗纹是抽象的蝙蝠与蔷薇藤蔓交织的图案；一匹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黑灰色塔夫绸；甚至还有几匹颜色己经有些黯淡，但质地依旧精良的蕾丝——不是机器织造的廉价品，而是手工编织的、图案繁复如蛛网的古董蕾丝！
路克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他飞快地掀开旁边几个同样被防尘布覆盖的木箱和货架角落。
更多的宝藏呈现在眼前！
一个箱子里是各种辅料：成卷的、颜色依旧鲜亮的丝线（从最细的银线到粗砺的黑色皮绳）；一盒盒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纽扣（珍珠母贝的莹润、黑曜石的深邃、黄铜的古朴）；甚至还有几束保存完好的、颜色从深红到墨黑的鸵鸟羽毛和孔雀翎羽！
另一个货架上则堆放着成捆的皮革样品：柔软的小羊皮、坚韧的牛皮、甚至还有几块带着奇特鳞片纹理的深色皮革（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散发着独特的鞣制气味。
路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不是因为灰尘，而是因为狂喜！这哪里是仓库？这分明是一个尘封的、属于高级定制服装设计师的梦想宝库！这些布料，这些辅料，这些皮料，虽然年代久远，有些甚至可能是古董，但它们的品质、它们的独特性和稀有程度，远超他工作室里那些引以为傲的收藏！
薇拉那句“配得上诺克缇斯的东西”瞬间有了沉甸甸的实感！这些材料本身，就承载着诺克缇斯古堡的历史和神秘！
他扑到一个打开的皮革箱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块带着暗绿色鳞片纹理的深色皮革。冰凉、坚韧，却又带着奇异的柔韧性。这触感……这质感……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薇拉红酒状态下，穿着紧身的、带有这种鳞片纹理装饰的束腰或臂环，如同从深潭中走出的、掌控暗夜的女王……
“天啊……”路克喃喃自语，之前的挫败、憋屈、愤怒在这一刻被汹涌的创作欲望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猛地转身，看向门口。
阿尔伯特依旧如同沉默的守卫，背对着仓库，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走廊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似乎对仓库里的发现毫不在意，也无意进来查看。
路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熟悉环境”。这是薇拉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无声的挑衅！她把他丢到这个布满灰尘的角落，不是放逐，而是将一座尘封的金矿指给了他看！她烧了他的设计稿，嘲笑他的草莓陷阱，然后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想证明自己？想玩“设计”的游戏？行，材料就在这里。看你能用这些“旧物”，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兴奋和战意的热血冲上路克的脑门。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薇拉·诺克缇斯！你想看？你想玩？
好！我路克·贝斯特奉陪到底！
他不再犹豫，像一头闯入宝库的饿狼，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卷深紫色哑光丝绸。他用力将它从木箱里抱出来，沉重的布料卷差点让他一个趔趄。灰尘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但他毫不在意。
他需要空间！需要工具！需要把他的脑子里的火山爆发般的灵感立刻倾泻出来！
他抱着那卷珍贵的丝绸，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仓库大门，差点撞上门口如同石雕般的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先生！”路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眼睛却亮得惊人，“我需要一个房间！能让我工作的房间！大一点的！最好有张桌子！还有……有剪刀吗？针？大头针？画板？什么都行！”
阿尔伯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他怀里抱着的、沾满灰尘的深紫色丝绸卷，又落在他那张被灰尘染花却闪烁着狂热光芒的脸上。管家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没有询问路克要做什么，也没有阻止他带走仓库的东西。他只是微微侧身，示意路克跟上，然后迈开步子，带着他走向古堡另一侧一条更加偏僻、光线也更加昏暗的走廊。
这一次，阿尔伯特在一扇相对朴素、没有太多雕花的橡木门前停下。他再次拿出那串沉重的钥匙，打开门锁。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窗户不大，但足够透光。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的木质长桌靠在墙边，几把同样陈旧的高背椅散落在角落。墙角堆着一些蒙尘的画框和废弃的杂物。空气里同样弥漫着灰尘的味道，但比起仓库，这里至少开阔许多。
“这里曾是……画室。”阿尔伯特的声音依旧平淡，“贝斯特先生可以暂用。”
画室？路克才不在乎它以前是干什么的！有桌子就行！他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冲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沉重的丝绸放在巨大的长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剪刀！针线！大头针！画纸！炭笔！”路克喘着气，像个急需弹药的士兵，对着门口的阿尔伯特连珠炮似的发射需求清单。
阿尔伯特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微微颔首：“稍等。” 他转身离开，脚步依旧无声。
路克一个人在空旷的画室里，兴奋地搓着手，围着那张巨大的长桌打转。他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卷深紫色的哑光丝绸。厚重的布料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高贵的光泽。他抚摸着那冰凉顺滑的质地，脑子里关于薇拉、关于古堡、关于蝙蝠、关于红酒与少女切换的无数灵感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开始疯狂地组合、碰撞！
薇拉想要配得上诺克缇斯的东西？他路克·贝斯特，就用这古堡尘封的宝藏，给她设计一件！
这一次，他不会再玩什么幼稚的草莓陷阱。他要玩，就玩大的！玩真的！
就在路克沉浸在对布料和灵感的狂热中时，画室那扇高高的、窄小的气窗边缘，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噗噗”振翅声。
路克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熟悉的黑色小身影，如同幽灵般倒挂在气窗内侧的窗棂上。正是“影子”！它的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正一瞬不瞬地、安静地注视着下方激动不己的路克和他摊在桌上的深紫色丝绸。
监视，无处不在。
路克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斗志涌了上来。他对着倒挂的蝙蝠，扬起一个带着灰尘却无比灿烂、甚至有点挑衅意味的笑容。
“嘿，小家伙，”路克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决心，“来得正好！等着看吧！这次，可不是饼干和草莓了！”
他拍了拍桌上那匹华贵的丝绸，灰尘飞扬。
“这次，是真正的‘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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