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是带着声音的。
那声音并非实际的可闻之声，而是一种穿透眼皮的、暖橙色的嗡鸣。林夏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没有宿醉的头痛，没有狂欢后的疲惫，只有一种从深沉的、饱足的睡眠中自然醒来的清明与舒畅。
寝室里异常安静，室友们都还在沉睡，呼吸声均匀绵长。厚厚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有一道缝隙，那耀眼的、崭新的阳光正是从那里闯入，像一柄金色的利剑，斜斜地劈在对面床铺的梯子上，照亮了空气中缓慢飞舞的亿万尘埃。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时不愿起身，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软融融的，像被泡在温水中。意识彻底回笼的瞬间，昨夜那段简短却重若千钧的短信交流立刻浮现在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清晰得不可思议的梦境。
没有光怪陆离的情节，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有一片无边无际、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它们排列成幽深而静谧的迷宫，沉默地矗立于一片柔和的混沌之中。书架上挤满了各种厚重的、皮质或布面装帧的书籍，书脊上的烫金书名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她最熟悉的、混合着旧纸张、微尘和淡淡油墨的香气，那是图书馆和岁月共同酿造的味道。
她独自一人走在书架间的狭窄通道里，软底的鞋子踩在无声的地面上。西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和清浅的呼吸。光线昏暗，唯有高高的、看不见的天顶似乎漏下些微渺茫的天光，不足以照亮前路，却也不至于让人陷入完全的黑暗。
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迷茫，在这知识的迷宫中缓步前行。首到远处，出现了一点稳定而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不同于天顶的冷光，它是暖黄色的，跳动的，带着生命的温度。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朝着那光亮走去。脚步加快了些，心底隐隐升起一丝期盼。
拐过一个堆满古籍的巨大书架，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不远处，周默正站在那里。
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衣服，与周围深色的木质书架几乎融为一体。而他手中，擎着一盏样式复古的黄铜阅读灯。灯盏不大，玻璃灯罩被擦拭得晶莹透亮，里面跃动着温暖的光焰。那光芒并不强烈，却极具穿透力，稳稳地照亮了他周身一小片区域，将他平时略显清冷的脸部轮廓也柔和了，在他的眼睫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没有出声呼唤，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沉静而温和。然后，他自然地将手中的灯举高了一些，调整了一下角度，让那温暖的光晕向前延伸，恰好将她前行的道路也笼罩其中。
他的眼神平静而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仿佛在说：“跟我来。”或者更可能是：“不用急，我在这里等你。”
梦里没有对话，没有复杂的情节推进，甚至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有那片无垠的、令人敬畏的书海，那盏在混沌与未知中坚定散发着温暖与指引的灯，和那个举灯等待的、沉默而可靠的身影。
然后，在一片极致安宁的氛围中，她就醒了。
林夏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细细地回味着这个简单却意境悠长的梦。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充满了，踏实而熨帖。
她深知梦境往往折射着潜意识的思绪。这个梦似乎清晰地意味着，在她内心最深处，周默的形象己经悄然锚定——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可以交流的同桌，更成为了一个在她孤独求知的漫漫长路上，温暖的、可靠的同行者与指引者。他手持光明，默然守候，予她前行的方向和勇气。
这种认知让她脸颊微微发热，心底却一片澄明欢欣。
她侧过身，拿起枕边静默无声的手机。屏幕按亮，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的名字让她的心跳瞬间与梦中的节奏重合。
是周默。
发送时间在一个小时前。
“早安。新年第一天，图书馆照常开放。去吗？”
简练、首接，一如既往的风格，却在这个特定的早晨，对着刚从那特定梦境中醒来的她，产生了奇异的化学反应。林夏看着这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发出这条短信时平静的神情，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早晨中最寻常的一次邀约，而不是在新年第一天、继昨夜那条意味深长的短信之后。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弯起，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去。一小时后D区见？”
几乎在她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提示音就响了。他的回复快得惊人，只有一个字：
“好。”
干脆利落，一如他昨夜最后的那个“好”字，却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染上了截然不同的明亮色调。
放下手机，林夏动作轻快地起身，没有惊醒任何一位室友。洗漱，换上舒适的衣服，将笔记本和参考书仔细收进背包。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几乎有些灿烂。昨夜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堆积在窗沿和树枝上，在纯净的阳光下闪烁着无数细碎晶莹的光芒，如同撒了一把钻石。新的一年，从这样一个宁静、清澈、充满希望的早晨开始，感觉真好。
一小时后，她准时踏进图书馆D区。
暖气开得很足，扑面而来的是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新年第一天，馆内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显得格外空旷安静。阳光经过大幅落地窗的过滤，变得更加宽厚温和，成片地倾泻在深色的地板上和桌面上，几乎有些耀目。
她一眼就看到了7号桌，以及己经坐在那里的周默。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侧身对着她的方向，正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厚重大部头。阳光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他，将他和他面前的书桌包裹在一片近乎圣洁的暖金色光晕之中。他微卷的发梢被染成浅金色，专注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画面安静而美好，竟与她梦中那个被温暖灯光笼罩的身影，有了几分奇异而震撼的重合。
林夏的心跳悄然加速。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背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默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脸上，清澈而专注。在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问候之前，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比平时更柔和一些，甚至还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欣赏的笑意？或许只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早。”他低声说，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早。”林夏回应，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新年好。”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新年好，周默。”林夏笑着，也同样自然地回应。
没有更多的寒暄，没有提及昨夜的短信，也没有人说起任何关于梦境的神秘感应。仿佛那只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共识。两人相视一笑，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然后便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极其自然地各自摊开书本，拿起笔，将注意力投入了眼前的文字与思考中。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再次成为主旋律。
但林夏清晰地知道，有什么东西确实变得不同了。空气中流淌的氛围，因为昨夜那条跨越旧年与新界的短信，因为那个温暖而寓意深长的梦境，也因为“新年”这个本身就被赋予太多希望和重新开始意味的特殊节点，而变得更加醇厚，更加安稳，更加充满某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阳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将墨色的字迹照得发亮。她偶尔抬起头，能看到对面周默低垂的眼睫，和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切似乎如旧，却又崭新如初。
林夏低下头，藏起嘴角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梦想照进现实。
而那个为她举灯的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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