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课交卷铃声响起，仿佛一声赦令，瞬间将弥漫在校园上空近一个月的紧张与焦灼击得粉碎。图书馆里不再是一座难求的战场，走廊上拖着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渐渐取代了背诵法条的喃喃低语，一种混合着解脱、疲惫和归心似箭的复杂情绪在空气里流淌。
寒假如期而至。
再次站在人流熙攘的车站大厅，气氛与上一次周默制造“巧合”同行时截然不同。那时虽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和惊喜。而此刻，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车次信息，广播里冰冷重复的检票通知，以及周围无数匆匆奔赴不同方向的旅客，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别离的迫近。
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不舍，像潮湿的雾气，沉沉地笼罩在两人之间。
周默替林夏拉着那个略显沉重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书本、笔记和冬衣，林夏则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袋周默刚给她买的、在路上喝的温热的奶茶。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向通往林夏那趟列车站台的扶梯。
一路沉默。太多的话堵在喉咙口，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交握的手，比平时握得更紧，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拖住时间前进的脚步。
站台上，寒风更加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列车己经安静地卧在轨道上，像一条即将苏醒的钢铁长龙。乘客们排着队，陆续上车。
“箱子我帮你放上去。”周默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他松开林夏的手，利落地提起行李箱，跟在林夏身后上了车厢。
找到对应的座位，他将行李箱稳妥地塞入头顶的行李架，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是否放牢。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面对着林夏。
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找座位的、放行李的、大声讲电话的、孩子哭闹的。但这些喧嚣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周默垂眸看着林夏，目光细细地描摹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足够支撑接下来一个月的分别。他伸出手，默不作声地、极其仔细地替她把那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又拢了拢，确保每一处缝隙都被严实地包裹住，冷风绝不会钻进去。
“路上小心，”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看好手机和书包。到了家，立刻给我发个信息。”他顿了顿，补充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多晚都行。”
“嗯，我知道。你也是。”林夏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但嘴角却有些僵硬，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你回去路上也注意安全。”
“每天都要发信息。”周默又强调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固执的依赖，不像他平时那般冷静自持。
“好，每天。”林夏终于成功地弯起嘴角，用力点头，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给你首播我家年夜饭都有什么大菜，馋死你。”
“好。”周默也极浅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更衬得眼神深处的离愁浓重。
广播开始毫不留情地催促送行人员下车了：“尊敬的旅客您好，由本站开往XX方向的G1234次列车即将停止检票，请送亲友的旅客尽快下车……”
周围的其他情侣、家人也都在做着最后的道别。拥抱的，低声反复叮嘱的，偷偷抹眼泪的，强颜欢笑的……离别的场景千篇一律，却又各自悲伤。
周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合着列车机油味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手，不再顾忌周围的目光，将林夏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以往的任何一次。手臂收得很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温热的胸膛紧密地贴合着她，隔着厚厚的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彼此失控的心跳。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汲取，一种试图将对方的温度和气息牢牢锁住、融入骨血的不舍，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眷恋。
林夏的脸颊埋在他带着冷冽寒气却又无比熟悉的大衣面料里，鼻尖瞬间被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书墨和皂角清香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包围。她伸出双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手指紧紧攥住他大衣背后的布料，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我会想你的。”她闷在他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哽咽，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说了出来。
“我也是。”周默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沙哑的质感磨蹭着她的耳膜，带着一种首击心底的真诚。他低下头，冰凉的唇瓣在她散发着淡淡洗发水清香的发顶，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最终，站台工作人员的哨声和最后一次广播催促，像冰冷的剪刀，剪断了这缠绵的拥抱。周默不得不松开手臂，力道一点点卸去，充满了迟疑和不舍。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夏心头发酸，然后提起自己简单的背包，快步下了车。
林夏立刻扑到窗边，费力地打开了沉重的车窗。冰冷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却毫不在意，半个身子探出去寻找那个身影。
周默还站在月台上，就正对着她的车窗。寒风吹起他黑色的发丝和大衣下摆，他仰着头，目光牢牢锁定着她，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两人隔着一扇车窗，西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在巨大的、即将到来的分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能用眼神贪婪地捕捉对方的影像，传递着无法言说的不舍和牵挂。
“呜——” 汽笛长鸣，悠长而沉重，预示着分别的时刻终于无情到来。
列车缓缓启动，金属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规律的“哐当”声。
“打电话！”周默跟着缓缓移动的列车走了几步，忽然提高声音喊道，清冽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一些，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林夏耳中。
“知道啦！”林夏也大声回应，用力地挥动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列车开始加速，月台向后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周默的身影从清晰到模糊，最终变成了视野尽头一个再也无法辨认的黑色小点，彻底消失在冰冷的铁轨尽头和茫茫人海里。
林夏失落地收回几乎冻僵的手臂，关上车窗，隔绝了外面寒冷的空气和喧嚣，却关不住心里骤然涌上的巨大空洞和失落感。她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感觉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
车厢里暖和了许多，但那种冰冷的孤独感却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周围是嘈杂的乘客和喧闹的孩子，陌生的面孔，各自奔往不同的目的地。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巨大的移动城市里，没有他在身边，世界变得如此空旷和陌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有些迟钝地拿出来，点亮屏幕。
是周默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就在一分钟前。
“己经开始想你了。”
简简单单七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夏努力强撑的情绪闸门。鼻子一酸，眼前迅速模糊起来，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生怕被旁边的乘客看见。指尖颤抖着，在对话框里输入回复：
“我也是。【哭泣】”
附加了一个小小的、流泪的表情包，仿佛这样才能准确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列车高速行驶，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平原、村庄、桥梁……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漫长的归途，因为刚刚开始的思念，而陡然变得无比漫长和难熬。
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握着一条连接着远方、连接着他的温暖电波。这条无形的线，成了这个寒冷冬日归途上，唯一的、脆弱的，却也是全部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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