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深处，烛火摇曳，贾诩垂手肃立，小皇帝单独召见，绝非寻常。
“贾先生。”刘协开口了，声音稚嫩。“朕今日召你，不为尚书台那些案牍劳形。”
贾诩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到无可挑剔：“陛下但有驱使，臣自当竭尽驽钝。”
“朕要组建一个机构。”刘协停下脚步，“一个只对朕一人负责，只听朕一人号令的机构。它需如附骨之疽，深入朝堂市井，刺探百官阴私；它需如暗夜之枭，翱翔大汉疆土，洞察诸侯动向；它更需是一把藏在袖中的毒匕，在必要之时，为朕行……非常之事！”
贾诩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预感到的麻烦，但比他想象的更棘手，更黑暗。“陛下宏图，臣……惶恐。然此等重任，非经天纬地之才、手握重权之臣不能担当。臣不过一介寒微谋士，才疏学浅，位卑言轻，实不堪此社稷重器之托。恐误陛下大事，万死难赎。” 拒绝，立刻拒绝！这等机构，干系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非但保不了命，只会死得更快！他只想苟着，活着，在这乱世里寻一隅偏安之地。
“才疏学浅？位卑言轻？”刘协的声音陡然拔高
“贾文和！收起你这套明哲保身、装傻充愣的把戏！你真当朕是那深宫之中，只知啼哭的黄口小儿？！”
贾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刘协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句，狠狠凿向贾诩竭力维持的心防：“你以为朕不知道？董卓迁都长安，纵兵劫掠，三辅之地，尸横遍野！其中多少‘绝户’之计，多少‘驱民填壑’的毒策，是出自你贾文和之口？！你以为朕不知道？”
贾诩只觉得脑中一声炸响！那些深埋心底、自认为天衣无缝、只为在乱局中保全自身的阴私算计，竟被这小皇帝如数家珍般抖落出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一头披着龙袍的……幼年凶兽！
“朕知道你的本事，文和先生。”刘协的声音缓和下来“洞察人心，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正是朕需要的！朕不要那些满口仁义道德、遇事畏首畏尾的清流名士，朕要的，就是你这种能在泥潭里打滚、在血污中开路的人！”
刘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这个机构，朕称之为‘帝听’！意为朕之耳目，首达九幽！而你，贾文和，便是这‘帝听’之首！首接听命于朕，只对朕一人负责！你的奏报，可首呈御前，不经任何人之手！你的身份，除朕之外，无人知晓！你的行动，朕给予你最大的便宜行事之权！”
巨大的权力伴随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贾诩。首接听命天子，首奏御前，身份隐秘……这几乎是监察百官的终极权力！但也是架在火上烤的终极凶险：“陛下信重，臣……粉身难报。然……然此职权重，牵涉太广，草民孤身一人，手无寸铁，恐……恐难当大任，更恐……护不住自身及家小周全……” 他点出了最核心的恐惧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这位置就是催命符！
“朕替你想到这点了。”刘协似乎早有所料，“朕允你，自建一支亲卫！人数，一百！由你亲自挑选，忠诚可靠！专司护卫你本人及你家眷之安全！所需甲胄、兵刃、粮饷，由少府专供，走朕的私库，不走公账！这支人马，便是‘帝听’之爪牙，只认你贾文和和朕之最终调遣！这长安城内除了朕的禁军和羽林卫，便只有你有私兵了” 一百精锐私兵！天子私库供养！这是何等的信任与特权！贾诩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无疑是一道强大的护身符。
刘协顿了顿，目光扫过贾诩剧烈变幻的脸色，抛出了第二枚重锤！他示意身边的小宦官捧上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盒子打开，是一块沉甸甸、黑黝黝、泛着冷冽寒光的玄铁令牌！令牌造型古朴，正面无字，背面却深深镌刻着九个狰狞的兽首，环绕着一个古篆的“免”字。
“此乃‘九首免死铁券’！”刘协的声音斩钉截铁，“朕亲赐于你！持此铁券，如朕亲临！可免你……九次死罪！”他拿起那块冰冷沉重的铁牌，走下御阶，亲手将其塞进贾诩微微颤抖的手中。
玄铁入手，冰凉刺骨，那沉甸甸的分量几乎让贾诩手臂一沉。九次死罪！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恩宠！古往今来，免死铁券或有之，但能免九次？闻所未闻！这既是天大的护身符。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牛辅、李傕、郭汜、李肃……还有那个朕即将给你弄来的程昱，这些人，朕都会交给你。他们是什么货色，你比朕更清楚。贪婪的，嗜血的，怕死的，毫无底线的……他们就是一群夜壶！是朕的‘帝听’里最肮脏也最锋利的刀！”
刘协的眼中闪烁着冷酷而清醒的光芒：“朕用他们，就是要他们去干那些见不得光、沾满血污的脏活！去对付那些阳奉阴违的诸侯！去行那些仁义之师不能行之事！他们的恶名，朕不在乎！朕只要结果！而你，文和先生……”
刘协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贾诩紧握着免死铁券的手背：“……你就是那个执壶的人！朕要你用你的智慧，用好这些夜壶！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倾泻污秽！更要让他们在适当的时候……成为堵住悠悠众口的塞子，你那些保命的计策，那些借刀杀人的手段，不正是用在此处吗？有这一百亲卫在侧，有这免死九次的铁券在手，你贾文和，还怕保不住自身，护不住家小吗？”
字字句句，如同惊雷，轰击在贾诩的心防之上！天将一切都挑明了！将“帝听”的黑暗本质，将他这个“执壶人”的职责，将那些“夜壶”的命运，甚至将他贾诩最擅长的自保之道如何应用……都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没有虚伪的掩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权力运用！
用夜壶去泼脏水，用夜壶去当替罪羊，而他贾诩，手持免死金牌，掌握着驱使夜壶的权力和自保的力量！这是将他置于一个极度危险却又拥有空前保障的位置！风险巨大，但回报……是天子绝对的信任和一道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护身符！在这乱世，还有比这更“安全”的位置吗？还有比这更能发挥他贾诩所长、实现他“趋利避害”终极目标的舞台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贾诩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要将满殿的沉凝与那铁券的冰冷一同吸入肺腑。
“臣……”贾诩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寂静，“贾诩，领旨谢恩！愿为陛下执此‘帝听’，洞察幽冥，扫除奸佞！此身此命，尽付陛下驱策！唯愿陛下……信守今日之言！”
刘协看着下方跪伏的毒士，看着他手中那枚在烛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九首铁券，夜壶归位，执壶人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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