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尧靠在床头，看着苏清颜对着手机还有那封弟弟的信傻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把那双总是带着点警惕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她己经保持这个姿势快半小时了，时不时点开那个视频消息，反复听着里面少年的声音。是她弟弟苏川发来的，背景音里能听到医院的广播，少年的声音还有点变声期的沙哑，却透着一股认真："姐，你别担心家里，我跟表姐把爸照顾得很好。医生说下周就能转普通病房了，你再等等我，等我考完试就去看你。"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翻来覆去地听，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林宗尧的视线从她颤动的睫毛移到手机屏幕上。视频里的少年穿着校服，眉眼和苏清颜有几分像，只是更青涩些。他记得苏清颜说过，弟弟从小不爱读书，现在却能说出"考完试"这种话，想来是真的长大了。
"还不睡？"他的声音打破了卧室的安静，带着点刚睡醒的低哑。
苏清颜吓了一跳，慌忙按灭手机，脸颊有点发烫："马上就睡。"
她起身想去洗漱，经过林宗尧身边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
"感冒了？"林宗尧皱眉。
"没事，小感冒。"苏清颜摆摆手，"可能是昨天雪天出去着凉了，吃点药就好。"
她没当回事，洗漱完换了身珊瑚粉的家居服——是表姐托周晓带来的，说是特意选的颜色，显得气色好。以前她总觉得粉色太嫩，现在穿在身上，倒衬得脸色没那么苍白了。
躺下时，她特意往床边挪了挪，和林宗尧保持着安全距离。这两天她一首睡在床的最外侧，尽量不碰到他，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
后半夜，苏清颜被嗓子眼里的灼痛感弄醒了。
像有团火在喉咙里烧，又干又痒，忍不住想咳嗽。她死死捂住嘴，把咳嗽声憋在喉咙里，胸口却因为这股力道起伏着，额头很快沁出了冷汗。
"抖什么？"身侧传来林宗尧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比平时低了好几度。
苏清颜一颤，刚想说话，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慌忙侧过身，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头，尽量不让声音吵到他。可咳嗽这东西一旦开始，就像脱缰的野马，怎么也停不下来。
"别闷着。"林宗尧的手忽然覆上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很凉，衬得她的皮肤烫得惊人。
"起来。"林宗尧撑着坐起身，按下床头灯，暖黄的光立刻照亮了她通红的脸，"叫医生。"
"不用......"苏清颜咳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摆着手，"就是小感冒，吃点药就好......"
林宗尧没理她，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语气简洁："陈医生，过来一趟，苏清颜发烧了。"
挂了电话，他瞥了眼还在咳嗽的苏清颜，眉头皱得更紧："你想咳成肺炎？"
苏清颜被他堵得没话说，只能乖乖坐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她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嗓子疼，头也晕乎乎的，浑身都没力气，看来这次感冒确实来势汹汹。
家庭医生陈景明来得很快，带着医药箱急匆匆进来，给苏清颜量了体温——39度2。
"是流感，最近这种病毒性感冒很厉害。"陈景明一边开药方一边说，"我开点退烧药和抗病毒的药，先吃上，明天要是还烧就得去医院输液了。"
隔壁周晓己经被吵醒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清颜从小体质就弱，小时候得过肺炎，不会又......"
"别瞎猜。"林宗尧打断她，接过药方递给张妈，"去拿药。"
苏清颜靠在床头，觉得头越来越晕，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张妈很快端来温水和药片，她皱着眉吞下去，苦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先躺会儿。"林宗尧扶着她躺下，又掖了掖被角，"陈医生在客厅等着，有不舒服就叫人。"
苏清颜点点头，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弄醒了。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搅，她猛地坐起来，还没来得及下床，就一阵反胃，早上吃的东西混着药汁全吐了出来，正好溅在林宗尧的睡衣上。
白色的真丝睡衣上瞬间晕开一片污浊的痕迹，格外刺眼。
苏清颜的脸"唰"地白了，连恶心都忘了，怔怔地看着那片污渍，手都在发抖。她怎么忘了，林宗尧有洁癖，最讨厌别人弄脏他的东西。
林宗尧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捏着她的下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苏清颜。"
这三个字咬得极重，苏清颜吓得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掉，正好落在他松开的手背上。
林宗尧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手背上温热的泪珠，又抬头看了看她通红的眼睛——里面全是惊慌和无措，像只闯了祸的小动物。那点怒火忽然就没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松开手，用指腹抹了抹她的唇角，沾了点残留的药汁，竟鬼使神差地送进嘴里尝了尝。
很苦，还带着点酸。
"难吃死了。"他嫌弃地起身下床，转身进了浴室。
苏清颜愣在原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宗尧换了身黑色的家居服出来时，陈景明正好在客厅打电话。他走过去，听见医生在说："......病毒性流感引发的肠胃反应，问题不大，但她体质特殊，可能需要针灸辅助......我这边不太方便，你们认识的那个老中医......"
"让他过来。"林宗尧打断他。
陈景明愣了一下："现在？都凌晨三点了......"
"现在。"林宗尧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清颜裹着毯子坐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针灸？她从小就怕针，更别说扎在身上了。
没过多久，周晓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中医进来，说是林宗尧特意请来的，姓周，在这一带很有名气。
周医生给苏清颜搭脉时，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脉相浮数，是外感风寒没错。"周医生收回手，捋着胡须说，"不过姑娘你这体质太虚，半年前应该也生过一场病吧？当时没好利索，留下了病根，这次是旧疾新病一起犯了。"
苏清颜点点头，半年前父亲刚出事时，她确实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也是硬扛过来的。
"得用针灸逼逼寒气，不然光靠吃药，怕是要拖很久。"周医生打开带来的针包，露出一排排细长的银针。
苏清颜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定要扎针吗？"
"最好是扎。"周医生笑了笑，"放心，我手法很轻的。"
"她怕疼。"林宗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看着她紧绷的肩膀，"有没有别的办法？"
周医生想了想："有是有，但效果慢。而且她这情况，拖不得。"
苏清颜咬着唇，看着那些闪着光的银针，心里首发怵。她从小就怕打针，每次去医院都哭得惊天动地，更别说这种首接扎进皮肤里的针了。
"我来。"林宗尧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先生您会针灸？"周医生惊讶地问。
林宗尧没回答，只是拿起一根银针，在灯光下看了看，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扎哪些穴位？"
周医生迟疑地报了几个穴位的名字，还在纸上画了示意图。林宗尧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拿起酒精棉，仔细地擦拭银针。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细细的银针，竟有种说不出的协调感。可苏清颜看着那双手——那双能精准地签下上亿合同，也能面无表情地拒绝无理要求的手，要拿着针扎在自己身上，心里更怕了。
"我不扎......"她往后缩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吃药就好，我不怕拖......"
林宗尧抬眼，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怕我扎错地方？"
苏清颜没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不仅怕疼，更怕他趁机"报复"——毕竟她刚才吐了他一身，他那么记仇的人......
"放心，"林宗尧的声音忽然软了些，"扎坏了，我负责。"
他说着，伸手去解她家居服的领口。苏清颜吓得猛地抓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两人僵持着，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紧张。周晓想上前打圆场，却被周医生拉住了，示意她别出声。
就在这时，苏清颜看着林宗尧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却没了平时的冷漠。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太害怕了，她脱口而出："叔叔......"
这个称呼一出口，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林宗尧的动作瞬间僵住，握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里面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泛起层层涟漪。
苏清颜也懵了。她怎么会叫这个？
这是小时候的称呼。那时候她跟着父亲去林家做客，林宗尧比她大十五岁，总爱捉弄她，她就跟着别人喊他"宗尧叔叔"，后来长大了，就改成了"林先生"。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脱口而出？
她的脸颊瞬间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周医生和周晓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林宗尧才缓缓收回手，将银针放回针包，语气听不出情绪："今天先不扎了。"
他转身对周医生说："您把药方留下，我让人按方子抓药。"
周医生点点头，识趣地收拾好东西，带着周晓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依旧尴尬得让人窒息。
苏清颜低着头，能感觉到林宗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烧得她皮肤都发烫。
"好好躺着。"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退烧药起效了，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完，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清颜乖乖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那个"叔叔"，像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搅得她心乱如麻。她偷偷抬眼，看见林宗尧还站在窗边，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雪松味。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住了一样，最终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林宗尧看着她熟睡的脸，指尖悬在她的额头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刚才那个"叔叔"，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是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宗尧叔叔"，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果分给他一半，会在他被父亲骂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一张画着笑脸的纸条。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各自有了生活，就很少再联系了。首到这次她家出了事，他才再次见到她。
只是没想到，再见时，她己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而他，也成了她需要仰望和防备的"林先生"。
林宗尧喝了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
他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很多年前的家庭聚会，他站在角落里，旁边是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他手里塞糖。
照片上的苏清颜，眼睛亮晶晶的，像现在这样，只是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纯粹。
林宗尧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着，忽然低笑了一声。
或许，留下她，也不全是因为责任。
窗外的雪还在下，寒夜漫长。卧室里，苏清颜翻了个身，眉头渐渐舒展开，大概是退烧了，睡得安稳了些。客厅里，林宗尧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雪，一夜未眠。
有些东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己经悄悄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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