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小舢板像水鬼的坐骑，悄无声息地滑过漆黑如墨的河道。冰冷的河水偶尔溅起，打在脸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正是从那几桶密封的货物中散发出来的。
没有人说话。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哗啦声，和几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刚才行动时的迅猛和精准带来的肾上腺素己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不安。尤其是张铎，他闻着那诡异的甜腥味，看着船舱里那些印着陌生外文的金属桶，心不断往下沉。
这不是普通的走私。这玩意儿透着一股邪性。
他们没有回龙叔的宅邸，而是按照预定计划，绕了很远的水路，最终在一个荒废的、几乎被芦苇完全吞噬的旧船坞靠了岸。这里早己废弃多年，是迟然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隐秘地点。
七手八脚地将那十几桶沉重的货物搬进破败的船坞里，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了。
曾国民喘着粗气，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水珠和冷汗，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铎哥，这他妈到底是啥玩意儿？闻着怪瘆人的。”
张铎没回答，他用一把匕首撬开了另一个桶的密封盖。更多的白色粉末暴露在空气中，那股甜腥味几乎让人头晕。他蘸了一点，用手指捻了捻，粉末极其细腻。
迟然凑近了些，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仔细看着桶身的标识，脸色越来越白。“这…这好像是…某种化学原料…或者…医药中间体…”他声音有些发颤，“但这些代号…我没见过…像是地下黑话。”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铎，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惊惧：“铎哥，和盛碰这个…这是要掉脑袋的！比走私电器磁带狠一万倍！”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他们原本以为只是截了和盛一批高利润的普通走私货，没想到捞上来的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妈的！”曾国民骂了一句，下意识地离那桶东西远了些，“瘦猴那王八蛋疯了？！”
“他没疯。”张铎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盖上桶盖，眼神冰冷得吓人，“他是故意的。他可能早就知道这批货烫手，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套。用这批货当饵，无论我们抢不抢，他都能脱身，甚至反咬我们一口。”
如果他们没抢，和盛自己运走这批危险品，利润惊人。 如果他们抢了，就像现在这样，这掉脑袋的罪名，就死死扣在了他们和龙叔的头上！和盛反而能把自己摘出去！好毒的计！
船坞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和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他们拼死拼活，以为打了个漂亮仗，结果却跳进了一个更深的火坑！
“那…那现在怎么办？”一个跟来的手下声音发颤地问，“把这玩意儿扔回河里？”
“不行！”迟然立刻否定，“扔哪里都是祸害！而且万一被人发现，根本说不清！”
“那总不能留在这儿吧？”曾国民急了，“这要是被雷子（警察）摸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铎。
张铎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他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飞速转动。
瘦猴抛出这毒饵，肯定算准了他们不敢声张，只能吃哑巴亏，或者慌乱之下处理不当留下把柄。但反过来想，这东西虽然危险，却也可能是…一把能反过来捅穿和盛心脏的利刃！
关键在于，怎么用。
“东西不能扔，也不能放在这儿。”张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决断，“搬走。分开藏。找绝对可靠的地方，要干燥，隐蔽，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还留着？”曾国民目瞪口呆。
“对，留着。”张铎眼神锐利起来，“瘦猴以为我们拿到这东西会吓得屁滚尿流，会想办法毁掉或者扔掉。我们偏不。我们把它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颗拔了拉环的手雷。什么时候扔，往哪儿扔，得我们说了算！”
他看向迟然：“猴子，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具体是干什么用的，市面上流通的渠道有哪些。越快越好！”
迟然重重地点了下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些钻研的光芒。
张铎又看向曾国民和其他人：“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包括其他兄弟。谁走漏了消息，”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冰冷的杀意，“别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点头。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危险的货物重新密封好，分成几份，由最核心的几个人分别带走，藏匿到只有自己知道的绝对隐秘之处。
处理完这一切，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却又神经紧绷的身体，如同幽灵般各自散去。
张铎没有立刻回去，他一个人站在荒凉的河岸边，看着浑浊的河水在晨曦中泛起微光。那股甜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让他阵阵反胃。
他掏出那个破旧的BP机，屏幕是黑的，没有任何消息。龙叔那边，似乎还不知道他们今晚的行动，或者说，知道了也在沉默。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被阴谋和背叛层层包裹的窒息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万劫不复。
家庭，兄弟，这些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和痛苦的根源。他手里攥着能让人掉脑袋的危险品，身后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和深不可测的龙叔。
他就像站在一根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上，前后左右，皆是绝路。
就在这时，BP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张铎的心猛地一跳。是瘦猴的挑衅？还是龙叔的询问？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读取键。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你完了。”
没有落款。但那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扑面而来。
张铎握着BP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但他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恐惧，反而慢慢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完了吗？
他抬头，看向渐渐亮起的天空，眼中所有的迷茫和疲惫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的冷静。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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