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的枪声和警笛声，像一场冰冷刺骨的暴雨，彻底浇醒了五个少年心中残存的侥幸和幻想。
他们不敢回台球厅，不敢回家，甚至不敢在任何熟悉的地方停留。坤哥的“万无一失”成了一个残酷的笑话，他们成了被利用后随手丢弃的卒子，还可能同时背负上黑帮追杀的麻烦和警察追捕的危险。
最初的几个小时，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南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疯狂穿梭，依靠着迟然对地形的熟悉和苏凯荣惊人的警觉性，一次次避开主要街道和可能设有岗哨的路口。沉重的帆布背包早己被丢弃在一个荒废的桥洞下，但那恐惧和重量却仿佛依旧压在每个人的背上。
天色完全黑透，又累又饿又怕的几人，最终躲进了南城边缘一个早己废弃的耐火材料厂。厂区很大，到处是破败的厂房、生锈的设备和堆积如山的废料，散发着浓重的尘埃和铁锈味。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难所。
他们挤在一个相对完整、能遮风避雨的旧仓库角落里，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操他妈的坤哥！”杨宇凡第一个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更多的是愤怒，“他早知道！他肯定早知道！”
没人接话。事实摆在眼前，坤哥利用了他们学生的身份做掩护，一旦出事，他们就是完美的替罪羊。
“那…那包里到底是什么？”曾国民声音发抖，“怎么会动枪…”
“别问了。”张铎哑声打断，他靠着冰冷的墙壁，额角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被卖了。”
迟然抱着膝盖，眼镜片后面是深深的忧虑：“坤哥不会放过我们。他怕我们把他供出来。还有那伙人…他们死了人，肯定会查到底。”
苏凯荣默默检查着自己胳膊上的擦伤——那是翻墙时刮的，然后又从那个仿佛百宝箱般的破书包里拿出纱布和碘酒，给自己简单处理。
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前一刻他们还做着五百块的美梦，下一刻就成了丧家之犬，朝不保夕。
“我们…我们去报警吧？”杨宇凡突然抓住一根稻草，“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说什么？”迟然苦笑，“说我们帮坤哥运送违禁品，然后遇到黑吃黑，死了人，我们跑了？警察会信吗？信了，我们就能脱罪吗？走私，那可是重罪！而且，怎么解释我们知道是违禁品还去送？”
现实的法律利刃，比江湖的刀更加冰冷无情。
杨宇凡哑口无言，颓然地低下头。
饥饿和寒冷开始侵袭。他们身无分文，从家里带出来的那点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白天不敢露面，只能在废弃厂区里找点自来水喝，饿得受不了了，就晚上偷偷溜出去，到附近的菜地里偷几个还没长成的萝卜或地瓜，或者去翻找垃圾堆里勉强能入口的食物。昔日里最在乎面子的杨宇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饿极了甚至连发馊的馒头也往下咽。
他们不敢联系家人，怕把麻烦带回去，也怕听到父母的责骂或担忧。
曾经憧憬的“江湖义气”和“快意恩仇”，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露出了最不堪的一面。他们体会到了真正的饥寒交迫，体会到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
在这个过程中，争吵和抱怨不可避免。杨宇凡时常会抱怨当初不该接这个活，或者埋怨张铎决策失误。曾国民则更多是沉默地忍受着饥饿。迟然不断试图规划更安全的觅食路线和藏身点。苏凯荣则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冷意越来越浓，有时会长时间地盯着厂区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铎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是大哥，是他最终拍板接了坤哥的活，把兄弟们带入了绝境。他看着兄弟们挨饿受冻，心里像刀割一样。但他不能倒下，他必须硬撑起精神。
“都会过去的。”他常常这样对兄弟们说，声音嘶哑却坚定，“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咱们兄弟几个在一起，就肯定能熬过去。”
他的话有时能起到一点安慰作用，有时则显得苍白无力。
一次深夜，他们冒险去更远的一个瓜田偷瓜，差点被看田人的土枪打到，狼狈逃回废弃仓库后，几人都瘫在地上喘粗气。
杨宇凡突然哭了出来，不是大声嚎啕，而是压抑的、绝望的抽泣。“我想回家…我想吃我妈做的红烧肉…”
这句话击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连最硬的苏凯荣都别过了头。
张铎鼻子一酸，但他强行忍住，走过去踢了杨宇凡一脚，力道不重：“哭什么哭！有点出息！红烧肉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他环视着兄弟们：“咱们现在确实惨，比狗都不如。但这就是命！咱们选了这条路，就得认！不想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那就得想办法活下去，还得想法子活出个人样！”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却燃烧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焰：“坤哥欠咱们的，火狗欠咱们的，这世道欠咱们的！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这不是空洞的喊口号，而是绝境中逼出的狠劲和野心。
这一次，兄弟们看着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多了一种认同，一种被残酷现实激发出的、同样不甘的凶性。
活下去。要活出个人样。
这个信念，开始在五个少年心中疯狂滋长。
他们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像野草一样顽强。而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这副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亡命徒般狠厉的样子，己经落入了另一双观察己久的眼中。
命运的齿轮，在废弃工厂的尘埃里，似乎又开始缓缓转动，只是这一次，方向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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