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日，天光微熹。
定国公府正堂，宾客满座，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妇。
苏沐歌身着素雅的采衣，跪坐在蒲团上，静候仪式开始。
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料与庄严肃穆混合的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仪式感。
为她主持仪式的正宾，是老太君亲自请来的，德高望重的长公主。
负责唱礼的礼官，姓冯，是礼部派来的老人，经验丰富。
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然而，苏沐歌的目光，却在那位冯礼官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的站姿很稳，声音也洪亮。
但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右手拇指，会下意识地反复食指的指节。
这是一个典型的、内心怀有贪念并伴随紧张的安抚性动作。
他的眼神，在与苏沐gē的视线交汇时，会有零点二秒的闪躲，瞳孔微缩，随即又强作镇定。
这是心虚的表现。
苏沐歌垂下眼帘，心中一片了然。
张氏虽身在佛堂，她的金钱，却依旧能伸到这神圣的礼堂之上。
“吉时己到，行初加礼——”
冯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侍女为苏沐歌梳理长发。
长公主手捧一支素雅的木簪，缓缓走向她。
一切，都井然有序。
冯礼官的唱词，一字不差。
长公主的动作，雍容华贵。
初加礼成，苏沐歌换上曲裾深衣，再次跪坐。
“行再加礼——”
冯礼官的声音，依旧洪亮。
但苏沐歌捕捉到了，在他转身去取第二支发钗时，他的后颈，有汗珠滑落。
他的呼吸，也比刚才急促了百分之十。
他开始紧张了。
因为，最重要的，也是最容易“出错”的环节，就要到了。
再加礼成。
苏沐歌换上了最为隆重的大袖礼服，华美异常。
“行三加礼——”
冯礼官的声音，在此刻，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颤抖。
他从一旁侍女高举的托盘中，捧起一只锦盒。
里面，是及笄礼中最重要的，代表女子己然的——玉钗。
那是一支由整块和田暖玉雕琢而成的凤钗，是老太君压箱底的宝贝。
价值连城，更寓意着家族最高的期许。
若是在这个环节出了差错，玉钗落地，便是天大的不祥。
她苏沐歌，将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所有宾客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她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只锦盒，和冯礼官那双手上。
冯礼官打开了锦盒。
他伸出双手，颤巍巍地，要去取那支玉钗。
他的指尖，因为过度紧张，甚至有些泛白。
就是现在。
苏沐歌的目光，与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副礼官，李副官，无声地交汇了一下。
李副官微微颔首。
就在冯礼官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钗的那一刹那。
“哎呀！”
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从一旁传来。
负责为长公主奉茶的侍女，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盘倾斜。
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正好泼向了冯礼官的手臂！
“啊！”
冯礼官发出一声惨叫，被烫得猛地一缩手。
他整个人向后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案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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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只装着凤钗的锦盒，因为他这猛烈的一撞，高高地飞了起来！
满堂宾客，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这及笄礼，是彻底毁了！
然而，预想中玉碎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一道身影，如电光火石般，从冯礼官身后闪出。
正是那位一首沉默不语的李副官。
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最精准的位置。
他伸手，稳稳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即将坠地的锦盒。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几乎以为是眼花。
“护驾来迟，下官死罪！”
李副官单膝跪地，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
锦盒，安然无恙。
玉钗，毫发无损。
一场即将发生的巨大灾难，被他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化解了。
整个正堂，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
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老太君更是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李副官的眼神，充满了满意。
“好！临危不乱，忠心可嘉！”
她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哀嚎的冯礼官，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礼官失仪，冲撞贵宾，此乃大不敬！”
“来人，将他拖下去！”
“李副官，后面的礼，由你来唱！”
“是！”
李副官沉声应道，起身，走到台前。
他打开锦盒，亲手将那支完美无瑕的玉凤钗，恭敬地呈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玉钗，亲手为苏沐歌簪入发间。
“礼成——”
李副官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响彻整个大堂。
“祝大小姐，福寿安康，岁岁无忧！”
苏沐歌缓缓起身，对着满堂宾客，盈盈一拜。
风华绝代，仪态万方。
这场及笄礼，非但没有成为笑柄。
反而因这“惊险”的一幕，和“完美”的收场，成了一段佳话。
所有人都记住了，定国公府的嫡长女，不仅聪慧，而且福泽深厚，能逢凶化吉。
……
佛堂内。
张氏正捻着佛珠，等待着前院传来“好消息”。
一个心腹婆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张氏的眼皮一跳。
“怎么回事？可是那玉钗摔了？”
“没……没有……”
婆子喘着粗气，将前堂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侍女“意外”泼水，到冯礼官“失仪”被废。
再到李副官“力挽狂澜”，完美礼成。
张氏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她不是傻子。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侍女泼水，李副官的站位，这一切，都像是提前排演好的一出大戏！
是她！
一定是那个小贱人！
她早就看穿了她的计谋，然后，将计就计！
她不仅破了她的局，还借她的手，除掉了冯礼官，扶植了自己的人！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张氏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在了身前的经文之上。
红得，触目惊心。
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她筹谋半生，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口恶气，这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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