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如撒入深潭的鱼饵，便引来了水下巨物的第一次试探。
六路巡哨陆续带回了令人心惊的消息。
北口驿有一支庞大的粮车队伍，竟然没有押运军令；西岭坡的险峻山道上，有人在深夜看到一支神秘的黑骡队，骡背上驮着沉甸甸的麻袋，悄无声息地穿行；而南坝仓，那座储存着数万石军粮的重地，外墙竟在一夜之间刷上了一层崭新的泥灰，仿佛在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关键的一条线索，来自东线一名即将退伍的老卒。
他带回一句话，简单，却如惊雷贯耳：“陈头儿，我瞧见他们运出营的那些‘霉变’米袋了，上面的印戳，是三年前的老样式！那个粮商早就停用那种戳了！”
陈九将所有情报汇总，粗壮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三条蜿蜒的红线，每一条都精准地绕开了官道和主要卫所。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沉得能滴出水来：“头儿，这帮杂碎不是零星的贪墨，他们是成建制的在倒卖军粮！我敢打赌，连那些赶车的车夫，三年里都没换过人！”
韩昭的眼眸在跳动的烛火下微微眯起，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宛如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孤狼。
“既然藤己经露出来了，那就顺着它，一寸一寸地摸上去，首到抓住它的根！”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启动了系统奖励的“烽燧粮哨体系”模板。
这套来自更高文明的监察体系，在他脑中瞬间拆解重组成最适合当前环境的“西哨三查”制。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每三十里，设一明哨，专记过往车队数目；设一暗哨，藏于隐蔽处，专录车牌形制；再设一游哨，出其不意，专查车底有无夹带。
三哨情报，最终汇总到由他亲自掌控的“总查房”。
他命阿七挑选出所有识字的士兵，连夜进行强化训练。
一种名为“三联单”的记账制度被强制推行——粮草出仓、途经哨点、入营交割，三方各持一联，颜色各异，凭证上印有独一无二的暗记。
三联单对不上，或缺一联，便立时视为异常，游哨可当场扣押！
小豆子被韩昭破格提拔，派去总查房负责抄录汇总。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繁琐却又如此清晰的账目，每日累得眼皮都睁不开，靠着墙角都能睡着，但手中的狼毫笔却从未出过一笔差错。
他知道，这是韩昭给他的天大机会。
大网，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飞速收紧。
第五日，机会来了。
陈九亲自盯梢，发现军需司每逢月初七，都有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从侧门出营。
押送的只有两名带刀护卫，可他们的眼神却比上阵杀敌的锐士还要警惕。
这辆车，完美地绕开了韩昭布下的所有哨点。
陈九艺高人胆大，如一道影子般吊在车后。
他眼睁睁看着青篷车一路疾驰，最终停在城外一座荒废的破庙前。
车上的人搬下数只沉重的木箱，竟在神像前架起火堆，将一册册的账本投入火焰！
消息传回，韩昭眼中杀机一闪。
他当即调出石墩和五名最精悍的亲兵，趁着夜色，从下风口悄然潜入。
火堆早己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烧焦的刺鼻气味。
石墩按照韩昭的指示，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绕到破庙之后，撬开了一口被伪装成枯井的地窖。
地窖里，半箱未来得及烧尽的票据残页，静静地躺在角落。
回到营帐，韩昭将那些残页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拼合。
烛光下，几个触目惊心的字样，让整个营帐的空气都凝固了——“德丰粮行”，“三成二损耗”！
更让他心脏猛地一沉的，是多张票据右下角的签押，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与火头营百夫长孙德厚的签名一般无二！
然而，当韩昭将这些残页与他从系统资料库中调出的《边军锐士录》旧制档案一对照，一个更恐怖的漏洞浮现出来。
边军编制，明文规定“每营五百人”，可实际上，各营的兵册上都虚增了八十到一百人不等的名额！
这些名额，对外宣称是“战损预备兵员”，是随时准备补充战死的勇士的。
可韩昭知道，这他娘的根本就是吃空饷！
他猛然间全身一震，如遭雷击，瞬间想通了一切！
“粮是明贪，兵是暗吞！”韩昭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孙德厚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小角色，一个负责执行的蛀虫。真正吞兵又吞粮的，是那个能审批编制、掌控粮道、能把这弥天大谎圆得天衣无缝的人！”
陈九站在一旁，脸色发白，低声问道：“头儿，各营百夫长每月都要亲自画押上报兵员实额……他们，难道真的都不知情吗？”
这个问题，让帐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韩昭沉默了。
他知道，这张网的背后，牵扯的绝不止一个军需司。
他现在面对的，可能是一整张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腐败巨网。
当夜，韩昭没有立刻发难。
他将那些拼合好的残页用油布仔细包好，小心地塞入自己从不离身的长枪枪杆暗槽之中。
随后，他下令石墩，连夜加固营门和哨塔，将营地守卫等级提到最高，并且增设了三道夜巡暗号，每半个时辰更换一次。
他对陈九说：“老陈，我们现在不是在查粮了，我们是在挖大周边军的根。这件事，若是贸然掀开桌子，第一个被压死的，就是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营帐外，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慌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宁静！
一骑快马疯了一般冲向营门，马上的人影摇摇欲坠，浑身浸透了鲜血。
他在距离营门还有十余步时便再也支撑不住，翻滚着摔下马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凄厉的嘶喊：
“南坝哨……被屠了！火……没点起来！”
韩昭霍然起身，那杆刚刚藏好罪证的长枪立在身侧，枪尖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来自远方的血腥与震动。
他双目赤红，一股滔天杀气冲天而起，对着帐外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喝：
“点火！全营备战——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查账，他们怕的，是这哨火真的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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