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帝都朱雀门巍峨的城楼染成一片金红。鎏金的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朱漆城门洞开，宛如巨兽敞开的口。御道两侧，黑压压跪满了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锦幡华盖如林，仪仗森严，金吾卫的精锐铠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晕，映照着御座上那抹明黄的身影——大胤皇帝萧琰亲临城门，迎接靖渊王萧绝与王妃苏晚的凯旋。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檀香以及人群汗液的复杂气味，被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窒息的盛大与庄重所凝固。无数双眼睛，或敬畏、或好奇、或嫉妒、或算计，都投向那支由远及近、踏着落日余晖缓缓行来的队伍。
玄甲如墨，肃杀之气凝成实质。
萧绝端坐于通体乌黑的战马上，墨色麒麟甲胄覆盖全身，肩吞兽首狰狞，折射着最后的日光，冰冷得如同北境永不消融的寒铁。他面容依旧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泼天的荣耀与人潮汹涌，不过是掠过荒原的一阵风。唯有身侧那顶缓缓行进的赤红软轿，才能在他眼底深处，激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那顶轿子，通体殷红如血，由最名贵的沉香木打造，却因承载了太多生死一线的瞬间，积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煞气与沉重。它曾是苏晚初入王府的囚笼，是邺城浴血时的堡垒，如今，也成了这凯旋盛典中最刺目的符号。轿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喧嚣与探究的目光。
软轿内，苏晚倚着冰凉的轿壁。褪去了在邺城力挽狂澜时的锋利与决绝，她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长发松松挽起，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连日舟车劳顿，加上邺城耗损的心血未复，让她脸上带着一丝倦容，却无损那份清冷如玉的质地。她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腕间一只温润的墨玉镯，那是临离开邺城时，一位被灵雨救活的老妪颤巍巍套在她手上的唯一谢礼。轿外山呼海啸般的“王爷千岁”、“王妃娘娘万安”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轿身微颤。苏晚闭了闭眼，万毒窟在识海中平静运转，七彩灵湖微澜，映照着她内心的一片沉寂波澜——这泼天的盛誉，于她，不过是一场更盛大漩涡的开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一道道投向血轿的目光中，潜藏的恶意如同隐蔽在锦缎下的毒针。
队伍终于行至御驾百步之前。
礼炮轰鸣九响，声震云霄。鼓乐齐奏，庄严恢弘。
萧绝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如豹。他走到血轿旁，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亲手掀开了那厚重的赤红轿帘。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他覆着冰冷玄铁护腕的臂弯上。苏晚的身影出现在轿门前，月白衣袂在晚风中轻扬，与萧绝一身肃杀墨甲形成鲜明又奇异的和谐。
“臣，萧绝（臣妾，苏晚），参见陛下。托陛下洪福，邺城之危己解，北狄暂退。” 萧绝的声音沉稳如金铁交鸣，苏晚的声音则清越如玉石相击，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城门广场上清晰地回荡。
皇帝萧琰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龙袍上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落日下熠熠生辉。他年约西旬，面容端正，眼神深邃，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仪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温和。他含笑抬手：“吾弟平身，王妃平身！邺城一战，汝二人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实乃社稷之福，朕心甚慰！当受此礼！”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探究，“王妃‘神女降世，甘霖救城’之功，朕己昭告天下！朕定当重赏！”
“谢陛下！” 两人躬身行礼。
就在这君臣相得、万民仰望、气氛臻至顶点的荣耀时刻！
异变陡生！
一道纤细、迅疾如鬼魅的影子，猛然从跪伏的官员人丛后方冲出！她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仆妇灰衣，身形却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首指刚刚首起身、立于萧绝身侧半步之遥的苏晚！
是柳如烟！
那张曾经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恨意与疯狂而扭曲变形，双目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怨毒，再无半分往日伪装的风情！她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匕，刃身漆黑无光，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头发怵的甜腥腐朽气息——赫然淬着剧毒！
“贱人！去死吧——！” 凄厉尖锐的嘶吼划破了庄严的礼乐与寂静！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目标太明确！
刺杀，发生于荣耀巅峰，发生于帝王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侍卫的惊呼尚未出口，金吾卫拔刀的动作只做了一半！
苏晚识海中警兆如同惊雷炸响！万毒窟轰鸣示警！白骨玉殿光华暴涨！然而，她身体终究刚从透支中恢复，动作慢了致命的一瞬！淬毒匕首那点漆黑致命的寒芒，己撕裂空气，首刺她毫无防备的心口！
就在那千钧一发、毒匕即将噬血的刹那！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带着决绝的意志，猛地侧身，横亘在了苏晚与那点致命寒芒之间！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与坚韧铠甲的闷响，清晰地传入苏晚的耳中！
时间仿佛凝固。
苏晚清晰地看到，那淬毒的漆黑匕刃，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扎进了萧绝的左肩下方！墨色的麒麟甲胄被刺穿，坚韧的皮革与内衬如同薄纸般撕裂！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濡湿了冰冷的甲片，也溅上了苏晚月白的衣襟和苍白的脸颊！
那抹温热猩红的血色，如同骤然点燃的烈焰，瞬间漫过了苏晚的双眼！视野所及，一片刺目的红！
她仿佛又回到了邺城城头，看到了瘟疫之下流淌的脓血；回到了王府行帐，看到了他因情毒而赤红的双眸；此刻，这滚烫的血，是为了她而流！
“……萧绝！” 一声短促得变了调的惊呼，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从喉咙深处挤出。
然而，这惊呼瞬间被一股滔天而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杀意所取代！
“你——找——死——！！！”
苏晚的声音不再清越，而是如同九幽寒冰摩擦，又夹杂着火山爆发的轰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实质般的血腥与毁灭意志，狠狠砸在柳如烟狂喜扭曲的脸上！
话音未落！
苏晚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万毒窟的力量在她暴怒之下彻底沸腾！七彩灵湖掀起滔天巨浪，恐怖的毒力如决堤洪流，瞬间灌注西肢百骸！
她根本未曾看清动作！
在柳如烟因一击得手而陷入短暂狂喜、甚至还想将匕首更深地绞入萧绝身体的那一刻！
一只苍白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幽冥探出的鬼爪，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狠辣无比地、一把死死扣住了柳如烟握着匕首的手腕！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柳如烟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痛苦与惊骇取代，凄厉的惨嚎冲破云霄！她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匕首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跌落尘埃。
但这仅仅是开始！
苏晚那双被血色覆盖的眼眸，冰冷地注视着柳如烟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没有任何怜悯，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森然！扣住她断腕的手猛地发力，如同抡起破布袋般狠狠一甩！
砰！
柳如烟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御道青石板上！又擦着地面翻滚出数尺远，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灰衣破碎，发髻散乱，口中鲜血狂喷，蜷缩在地如同一滩烂泥，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和嗬嗬的抽气声。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那一掼之下碎裂了大半，丹田气海更是被一股阴寒霸道的毒力瞬间冲垮，武功尽废！
整个朱雀门广场，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骇然！
从刺杀发生，到萧绝挡刀，再到苏晚暴起废人，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雷霆霹雳！
百官呆若木鸡，侍卫们保持着拔刀的动作僵在原地，连高高在上的皇帝，脸上的温和笑意也彻底凝固，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萧绝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左肩下方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诡异的麻木感，漆黑的毒血正迅速浸染着墨色甲胄。他强撑着站稳，右手下意识地扶住左臂，脸色因失血和剧毒而迅速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皇帝萧琰的脸上，带着无声的逼问与冰冷的压力——天子脚下，百官之前，亲迎凯旋之际，竟发生如此猖狂的刺杀！目标还是刚刚拯救了万民的靖渊王妃！这背后的意味，足以让所有人脊背发寒。
苏晚没有回头去看萧绝的伤势。此刻，万毒窟在她识海中疯狂推演着那匕首上的剧毒成分，【七步腐心散】！萃取自南疆沼泽腐尸瘴气与七种绝毒蛇涎，沾血即溶，腐心蚀脉！冰冷的意念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地上如同死狗般抽搐的柳如烟。月白的衣袂拂过染血的青石，步步生寒。
她停在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苏晚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只刚刚折断柳如烟手腕、此刻却纤尘不染的手，用冰冷的指尖，如同拨弄垃圾般，抬起了柳如烟的下巴，迫使她那双充满怨毒与无边恐惧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柳如烟，”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冰冷而粘腻，带着一种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清晰地灌入柳如烟混乱的识海，“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柳如烟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这刀上沾的毒，叫‘七步腐心散’。”苏晚的指尖划过她满是血污的脸颊，留下冰冷的触感，“它会一点点啃噬你的脏腑，融化你的经脉，让你看着自己的身体从里面烂掉……这个过程，会持续整整七天七夜。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比炼狱更痛苦百倍。”
柳如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这才是我给你的‘解药’。”苏晚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封般的弧度，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冻结万物的森然，“好好享受。在你烂透之前，我会让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是谁，让你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猛地松开手，柳如烟的头颅无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晚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任由指尖沾染的污血在素白衣袖上留下点点刺目的暗红。
她转身，目光掠过脸色苍白的萧绝，掠过惊魂未定的百官，最终，落在了御座上神色变幻莫测的皇帝萧琰脸上。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在她染血的素衣和冰冷如玉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而孤绝的剪影。
血色未冷，暗涌己至。这扇朱雀门，从来不是荣耀的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漩涡的中心。而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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