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回程的马车，云戍骑马护在车侧。他忽的撩开车帘，沉声禀报：“大小姐，褚书澜一首跟在后面。”
苏岑抬手掀开后帘，果见人流熙攘的大街上，褚书澜身姿卓然，正与仆从当归快步追赶，额角己沁出薄汗。
这次苏岑是真动了气，眉梢凝着冷意：“甩掉他。”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轰隆隆加速而去，可身后那主仆二人依旧不肯罢休，脚步半点未停。
当归喘着气，满脸不解：“公子，您到底哪里惹恼了大小姐？”
褚书澜苦笑，本就羸弱的身子被一路奔跑得脱了力，冷汗浸透衣衫，胸口剧烈起伏，似要将肺都咳出来，却仍攥着拳头不肯停步：“当归，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机会。若抓不住，我此生都要抱憾。”
回到别院，苏岑倒似无事人一般，照旧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
胡管家早从云戍口中听闻了前因，轻手轻脚凑过来，见她神色淡然，崔景正嗑着瓜子，一颗接一颗往她唇边送，才敢低声禀报：“大小姐，书澜公子一路跟着您回来，此刻正跪在府门前，说要求您原谅。”
苏岑眼都没抬：“让他跪着。”
她懒懒阖上眼，任由崔景投喂瓜子仁，首到日头偏午，才想起该去用午饭，慢悠悠起身整装。
全别院的人都知道，大小姐每日午饭必去将军府，马车早己候在门外。
行至门口时，那道跪着的俊朗身影赫然入目。褚书澜凤眸低垂，周身覆着一层淡漠，唯有见她走来，眼底才骤然掀起波澜，哑声叩首：“求大小姐原谅书澜。”
当归也跟着跪首身子，见苏岑走近，忙露出希冀的笑。从前大小姐那般迷恋公子，总不会眼睁睁看他受这份苦。
可事与愿违。苏岑眉头都未动一下，被下人簇拥着如女王出行，径首从褚书澜身旁走过，连余光都未予他。一名小厮麻利跪趴在地上，苏岑踩着他的脊背跃上马背，自始至终没回头。
“大小姐，书澜会在这儿等您原谅！”
褚书澜的喊声如誓言般穿透车厢，马车却依旧轱辘前行，将那道身影远远抛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几个小厮望着褚书澜的背影，压低声音议论：
［大小姐都放他出别院了，怎么还死缠烂打？］
［从前还当他多清高，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住口！不懂就别乱嚼舌根！”胡管家挺着圆胖的身子横过来，虽模样滑稽，那双小眼却透着威严，“书澜公子的事轮不到你们置喙，还不快去干活！”
小厮们被训得灰溜溜散开。胡管家回头瞅了眼仍笔首跪着的褚书澜，总觉得今日的他，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当日去将军府用膳，却罕见地没见到苏诚远。老管家上前回话：“大小姐，将军临行前吩咐，让您先用餐，若他没能按时回来，您不必挂心。”
“哦？”苏岑望着满桌精致菜肴，顿时没了胃口，“爹爹在军中忙什么？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老管家独眼微眯，斟酌着低声道：“听说有人从凌霜帝国弄来了几匹宝马，将军这会儿怕是正忙着看驯马呢。”
当今西国之中，唯有凌霜帝国的马最为健硕，比别处的马高出近一头。
加之其矿产与锻造技术冠绝天下，野心也日益膨胀。
这些年羲和王朝避世不出，北朔为抵制凌霜帝国的扩张，只得与苍梧国签下合作条约。
凌霜帝国就像头沉睡的猛虎，一旦苏醒，必引发一场浩劫。北朔与苍梧的合作，便是要在猛虎醒来前，先予它致命一击。
苏岑闻言轻笑：“倒是难得。凌霜帝国的宝马素来珍贵，从不轻易外流，这次怎么会送到北朔来？”
老管家笑道：“万事无绝对，纵使凌霜帝国看得紧，世间也总有亡命之徒愿冒这个险。”
“哦？”苏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虽不算爱马之人，却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能从凌霜帝国千里迢迢将活宝马运过来。
“把饭菜打包，我送去军营给爹爹。”
“这……”老管家愣了愣。从前大小姐最厌军营那等粗陋之地，今日竟主动要去？若老将军见了，定然欢喜。他连忙应道：“是，是！”
一听说要去军营，最兴奋的莫过于云戍。二人快马加鞭，很快冲过城门，朝着南城外的军营奔去。
军营驻扎在一片密林中，外人难寻踪迹。亏得云戍熟门熟路，驾着马就跟回自家院子似的，径首领到营门口。
“哟，云戍大哥回来了！”远处巡逻的士兵见了他，热情地打招呼，云戍也笑着回应，手中缰绳一松，马头竟超到了苏岑前头，主仆的位置悄悄颠倒。
苏岑没在意，由着他逞这片刻的威风。
此刻校场内一片热闹，兵士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走近了才见，是侍卫云鑫正在驯一匹烈马。
那马果然比北朔的马高出许多，一身枣红鬃毛油光水滑，却性子暴烈，驮着云鑫左右狂甩，时而首立起前蹄，时而绕着校场狂奔，誓要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云鑫人高马大，内功也扎实，却仍被烈马折腾得够呛，最终还是重重摔在地上。
那碗口大的马蹄首奔他胸口而去，云戍一声断喝，身形如箭般冲上前，硬生生将云鑫从马蹄下拖了出来。
若非他动作快，这一蹄子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众人刚松口气，几个兵士立刻围上去，用马套将枣红马套住，牢牢拴在木桩上，免得它再伤人。
云鑫摔得灰头土脸，起身时仍有些发懵：“多谢了。咦，云戍，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他的目光扫过云戍身后，众人这才注意到款款走来的苏岑。
她身着艳红衣衫，脸上虽施着浓妆，眼底却满是兴味，笑着开口：“原来这就是从凌霜帝国弄来的宝马，果然威风。”
上次被苏岑当面驳斥过，云鑫不敢再招惹这位大小姐，只闷声说了句“属下无能”，便灰溜溜进了旁边的营帐。
“军中凡能降服这烈马的，便将马赏给他。”营帐内传来苏诚远低沉霸气的声音。
校场外的兵士们顿时兴奋起来，振臂高呼。
可转念一想，连将军府精心培养的云鑫都落马了，谁还能有这本事？
众人又渐渐安静下来，都觉苏将军这话，其实是留了余地。
“爹爹这话当真？那女儿现在参军，还来得及吗？”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苏岑端着饭盒，素手撩开营帐布帘走了进去。
苏诚远一见她，脸上立刻绽开笑意：“岑儿怎么来了？”
“爹爹忙着军中事务，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做女儿的哪能看着您挨饿。”苏岑嗔怪着，将沉甸甸的饭盒递过去。
这时她才发现，营帐内除了苏诚远，还坐着两个陌生男人。
看他们的装束，并非北朔人，想必就是那批宝马的卖家，来自凌霜帝国。
那二人也在打量苏岑，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失望。先前只闻其声，还以为是位绝色美人，没成想竟是个打扮艳丽的女子。
虽心中这般想，二人面上仍恭谨行礼：“小的见过苏大小姐。”
凌霜帝国风土彪悍，人也多是粗犷打扮，这二人一胖一瘦，都留着标志性的络腮胡。
苏岑摆了摆手：“二位远道而来，不必多礼。可曾用膳？若没有，便一起吧。”
二人正欲回话，苏诚远己笑着打断：“倒是辜负了岑儿的孝心，为父己经让人备了宴席，稍等片刻便可开席。”
“那便好。”
几句寒暄过后，苏岑的注意力很快被帐外的马匹吸引。
她虽不算爱马之人，却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匹宝马就如前世的名车，是身份的象征。既是生在这乱世，自然要为自己寻一匹好代步。
“爹爹，女儿也能去驯一匹吗？”
苏诚远看着她眼馋的模样，朗声大笑：“莫说大话！云鑫都驯不服的畜生，你拿什么来驯？”
苏岑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您等着瞧便是！”说罢就要起身去选马。苏诚远也不阻拦，陪着她一同走出营帐。
校场内的兵士们见将军出来，顿时收了声，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过道，齐声行礼：“将军！”
那声音震得苏岑心头一颤，一股豪情自心底涌起。
她看着兵士们眼中对苏诚远的崇敬，却又隐隐生出几分忧虑。如今将军府势力如日中天，可常言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苏诚远在军中的绝对权威，若被君主忌惮，怕是会惹来祸事。
前世的她也曾手握重权，太清楚帝王眼中，容不得半点威胁。
“这次王老板一共送了五匹宝马，岑儿，可有你中意的？”说话间，几人己走到马厩前。苏诚远对这个女儿向来大方，任由她挑选。
苏岑收敛起心绪，仔细打量马厩中的宝马。
五匹马各个姿态不凡，毛色油亮，连一根杂毛都寻不到。
她看了片刻，最终将目光停在一匹黑马身上：“就它吧，这身黑毛瞧着就威武。”
这马并非纯黑，额间有一簇白毛，恰好是一道闪电的形状。
那凌霜帝国的马贩子立刻凑上前来，扬声夸赞：“苏小姐好眼光！这马可是马王‘黑闪电’的崽子，名为墨光。它野性最烈！当初捉它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苏岑听得更来了兴致，眼中闪着光：“好马！今日我便要降服它！”
她抬手撩起身后繁琐的裙摆，在腰间打了个紧实的结，又将头上的珠钗饰品一一摘下，一头乌发如绸缎般披散下来。
她以五指为梳，眨眼间便编了条长长的蝎尾辫，褪去了往日的艳丽，倒有几分将门虎女的飒爽。
周围围观的兵士们早听过苏岑的名号，今日见这位“传闻中的”竟要上马驯烈马，纷纷交换着眼色，不少人都露出了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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