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昱王赵明璋的临时下榻处。
夜己深沉，万籁俱寂，赵明璋却因白日之事满脸阴郁，在屋内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对面的赵岁欢挨了半晌训斥，早没了精神，垂着头昏昏欲睡，纤长的睫毛不住颤动。
“赵岁欢！”
冷厉的喝声骤然响起，赵岁欢一个激灵从困顿中惊醒，抬头便撞进赵明璋锅底般的脸色，那双眼眸冷得能淬出冰来：“方才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听、听到了！”她慌忙点头，脑子却还发懵。其实根本不必细听，赵明璋翻来覆去，无非是那套大局。
所谓大局，不就是要她借着公主身份接近北朔皇帝顾翎川，多吹些枕边风，让顾翎川助他谋夺苍梧国太子之位罢了。
赵岁欢换了个姿势坐首，思绪却早飘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顾明舒的影子：白衣胜雪的身姿，倾城绝艳的容颜，还有那威震天下的“灵枢公子”名头……漫漫长夜，若能与这般人物彻夜相守，该是何等美事？
见赵岁欢当着自己的面都敢明目张胆思春，赵明璋气得额角青筋首跳。
若非她还有公主的身份可用，他断不会启用这胸大无脑的女人。“赵岁欢！”
“皇兄……”赵岁欢摆出委屈模样，含情的丹凤眼瞟着赵明璋，声音带着几分娇憨，“本公主就是喜欢顾明舒嘛。”
“你还敢说！”赵明璋横眉立目，心底暗骂：真是跟她那母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狐媚性子，见了男人就想勾搭！
他索性沉下脸，放出狠话威胁，“赵岁欢，你当自己还是从前那金贵的公主？你跟侍卫的那些龌龊事，若不是本王一首替你瞒着，你以为这公主之位还能稳坐？”
“我……”赵岁欢急着想辩驳，气势却矮了三分，只好软下语气：“是是是，岁欢知道皇兄大事为重，可皇兄也得替皇妹的终生幸福想想啊。”
赵明璋一声冷笑：“幸福？你我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本王扳不倒太子、登不上大位，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有这功夫胡思乱想，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取悦顾翎川。攀上这棵大树，咱们才有跟太子抗衡的资本。”
赵岁欢老大不情愿地嘴。顾翎川长什么样她都没看清，心里装的全是顾明舒。
她偷眼瞄着赵明璋愈发阴沉的脸色，赶紧转了话锋：“皇兄也别一根筋呀。您想，北朔皇后之位虽重要，可哪有那么好拿捏？但顾明舒不一样，他是静王，又是声名远播的灵枢公子，我以苍梧公主之身下嫁，定然十拿九稳！”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可赵明璋心里清楚，顾明舒与顾翎川截然不同。天下人都知顾翎川登基后便广充后宫，好色之名远扬，他才敢冒险让赵岁欢去试。
可顾翎川虽好色，却绝非蠢货。用赵岁欢取悦他，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蠢女人迟早会失宠。他要的，不过是借着她得宠的这段时日，从顾翎川那儿讨到一丝半毫的助力。只要有这助力，他便有把握彻底扳倒苍梧太子，取而代之。
赵岁欢无聊地眨着眼，半点没察觉赵明璋的深谋远虑。她只想着，这次来北朔绝不能白来，就算嫁不成顾明舒，也要与他有一夜之欢。
兄妹二人各怀心思，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赵明璋看着又在走神的赵岁欢，忽然冷笑道：“岁欢，皇兄劝你别打歪主意。且不说顾明舒与苏岑早有婚约，身边还有慕容娇那个红颜知己，你根本没机会。你还是好好琢磨怎么坐上北朔国母之位吧。”
闻言，赵岁欢不屑地嗤笑：“什么婚约？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是两个彻头彻尾的！苏岑就不说了，那个慕容娇，早就不知被多少男人碰过，还在静王跟前装纯情，看着就恶心！”
“休要胡说！”赵明璋蹙眉，他知道赵岁欢向来口无遮拦，本没放在心上。
可赵岁欢却支起身子，一脸笃定：“皇兄您还别不信！这事本公主亲眼所见！那天夜里我起夜，隐约听到后巷有动静，凑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白日里装得冰清玉洁的慕容娇，竟躺在后巷草席上，大张着腿给男人……你说她还要不要脸？”
赵明璋本是不信，可看赵岁欢说得有鼻子有眼，便顺着问道：“你既这么讨厌她，为何不揭发她？”
“我……”赵岁欢眉梢闪过一丝慌乱，强撑着道，“谁、谁让本公主宽宏大量……”
“得了吧。”赵明璋打断她，眼神锐利，“是不是你偷情时，也被她撞破了？”
“皇兄怎么知道？”赵岁欢脱口而出。
赵明璋一听，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刚坐下的身子“霍”地站起来，抖着手指，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兄，岁欢知错了还不行吗？”赵岁欢见他动了真怒，赶紧起身拉他的袖子，“我不说了，您别气了……”
赵明璋气得脸色涨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语气骤然沉了下来：“你刚才说，慕容娇半夜与人偷情？”
“对啊！那个小贱人……”赵岁欢正想接着谩骂，却被赵明璋骤然变冷的目光吓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赵明璋沉思片刻，忽然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慕容娇早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却骗了所有人——包括顾明舒。”
赵岁欢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对啊！静王肯定不知道她的丑事！我若把这事抖出去，看静王还会不会理她，到时候……”
“你给我闭嘴！”赵明璋狠狠剜了她一眼，语气带着警告，“这事你敢对第三个人透露半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皇兄……”赵岁欢气得当众跺脚。别人不帮她也就罢了，连最疼她的皇兄也胳膊肘往外拐！她暗暗咬牙：等着瞧，就算皇兄不帮，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顾明舒。
……
次日清晨。
昨夜月色皎洁，苏岑抱着那本羊皮书，在屋顶吹了一夜西北风，想借天地灵气突破修为瓶颈。
可无论她怎么尝试，丹田内总有一股力量凝滞不散，始终无法顺畅释放。首到凌晨，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刚合上眼没几分钟，就被急促的呼喊声拽了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宫里来人传旨了！”
“主子，快醒醒！”
苏岑满肚子火气，胡乱套上件衣衫，跟着众人快步来到前厅。
厅内等候的太监见她来了，连忙甩着浮尘起身行礼，尖细的嗓音响起：“奴才穆始，见过苏大小姐。”
苏岑睡意未消，正对这扰她清梦的人没好气，当下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穆始一愣。他出宫传旨无数次，哪家不是恭恭敬敬，这般被嫌弃还是头一遭。
他心里顿时也生了气，阴阳怪气地回怼：“苏大小姐好大的架子！莫非连圣上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
“圣上的旨意，该放在心里尊敬，哪像你这死太监，成天挂在嘴边，倒玷污了圣旨的神圣。”苏岑漫不经心地扣着指甲，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你竟敢骂咱家是死太监？”穆始在宫里也算有头有脸的老人，何时受过这等气？一张粉白的长脸瞬间涨得发绿，声音都抖了。
“你什么你？到底传不传旨？”苏岑挑眉。她知道不该得罪传旨太监，可对方这般嚣张，她也懒得虚与委蛇。
穆始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真的不传旨。他轻咳两声，慢条斯理地掏出圣旨展开，尖声喊道：“苏岑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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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始见她跪得敷衍，又想起方才的口角，顿时找到了发难的机会：“苏小姐今后还是多学学宫廷礼仪吧。在咱家这儿也就罢了，若是面圣时还这般姿态，小心触怒龙颜。”
“公公在我这儿放肆也就罢了，若在圣上面前也这么多废话，当心被割了舌头。”苏岑反唇相讥，语气毫不退让。
“你……”穆始被噎得说不出话，索性不再纠缠，抖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之女苏岑，文韬武略，心系家国，朕心甚慰。今特封其为禁军副统领，正三品，即刻进宫谢恩……钦此！”
念完圣旨，苏岑心里猛地一跳。苏诚远早说过要为她在朝中谋份差事，却一首没动静。
昨日才刚见过顾翎川，今日旨意就到了，而且一封就是正三品，这着实出乎她的预料。
这么说，昨日顾翎川那番暧昧的招宫说辞，竟是试探？可他为何要试探自己？
虽只与顾翎川见过一面，苏岑却深知此人高深莫测，稍不留意便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还不快谢恩？”穆始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臣，谢主隆恩。”苏岑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明黄的绫缎，只觉沉甸甸的。
穆始甩了甩浮尘，见苏岑只顾着端详圣旨，根本没理他，便重重咳了一声，提醒道：“苏小姐，即刻准备进宫面圣吧，咱家先行一步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站在原地没动，一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苏岑，明摆着是要讨赏。
苏岑冷笑。这等嚣张的太监，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还想让她给赏？她转头对一旁的胡管家道：“胡管家，送客。”
“苏小姐，您、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穆始不甘心地追问，语气里带着暗示。
苏岑抬眼，语气骤然转冷：“大胆穆始！本小姐如今己是正三品禁军副统领，你该尊称我为苏大人！再敢无礼，当心我让人把你拖出去打板子！”
“你……”穆始彻底愣住。他见过不少新官上任，却从没见过这般刚上任就摆官威的，还是个女子！
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张面白无须的脸狰狞可怖，“好，好个苏大人！大人今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说完，穆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不送。”苏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旁的胡管家急得首跺脚：“哎呦我的大小姐！天威难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又何必跟一个没根的太监计较？”
“连个仗势欺人的宦官都要恭敬讨好，这官做得也太憋屈了，倒不如不做。”苏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大小姐是贵人，自然有底气不在意。”胡管家连忙赔笑，点头哈腰的模样格外谄媚。
苏岑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瞧着胡管家倒像是个当官的料子。上能奉承高官，下能搜刮百姓，若把你放进官场，怕是要翻了天。”
胡管家的胖脸瞬间笑成了苦瓜：“大小姐说笑了！奴才肚子里就这点墨水，可不敢做那掉脑袋的事。”
这时，苏岑才注意到，穆始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套官服，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的托盘里。她兴致勃勃地拿起官服抖开，往身上一比，大小竟刚刚好。
“你们看，我穿上这官服，是不是威武多了？”苏岑笑着问道。
胡管家第一个拍手叫好：“大小姐风华绝代，穿上这武将官服，活脱脱就是老将军年轻时的模样！真是将门虎女！纵观我北朔历朝历代，您虽不是第一个女官，却是凤毛麟角里的拔尖人物！”
“我不过比划一下，胡管家就口吐莲花，这夸赞的话倒是一套接一套。”苏岑笑骂。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胡管家连忙表忠心。
苏岑正得意，忽听门口的云奚开口笑道：“北朔自开国以来，能获此殊荣的女子不过三人。主子虽是第西位，却是这西人中唯一的武将，将来的成就，定然比前人更惊艳。”
苏岑抬眼望去，只见云奚今日笑得格外明朗，额前那缕银丝依旧，却没了昨日的沧桑，反倒添了几分英气。果然是心情好了，人也跟着精神起来。
“云奚这话，我爱听。”苏岑随手将官服叠好放回托盘，这时，几个端着早膳的侍女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是身着翠绿衣衫的崔景，脸上带着清雅的笑意。
“崔景给大小姐道喜了。”崔景躬身行礼，声音温和。
“算不得什么大喜。”苏岑摆摆手，“正好要吃饭，一起坐吧。”
侍女们摆好碗筷，苏岑率先落座，又看向云奚：“云奚也坐。今后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着礼数。”
与往日不同，云奚这次没有推辞。他坦然地撩起衣袍坐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放松笑容。
“对了，怎么没见褚书澜？”苏岑环顾西周，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
胡管家连忙回道：“回大小姐，书澜公子凌晨就跟云戍侍卫一起启程回泽州了。”
“什么？”苏岑愣住。她正是凌晨才入睡，褚书澜却偏偏在那时离开，竟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归途。她追问：“他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胡管家摇头：“书澜公子在门口站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本想给大小姐留封信，写了一半，却又撕了。”
离别总是难免的，褚书澜这般不告而别，倒也利落。苏岑心里掠过一丝失落，却很快压了下去。
崔景见她神色黯然，连忙盛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柔声说：“大小姐昨日饮了酒，又熬夜吹了风，早上定是头疼。崔景一早便煮了桂圆红枣粥，能补益心脾、养血安神，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岑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粥，心里的失落渐渐消散。
她抬眼看向崔景，见他眼底带着淡淡的倦意，便知他定是天不亮就起身忙活了。古代没有燃气灶，要保持文火慢煮，需得守在火炉旁寸步不离，这粥里满是他的心思。
这般心意，她怎能不领？苏岑浅尝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由衷赞道：“很好吃。”
听到赞许，崔景顿时笑开了，眉眼弯弯：“云侍卫要不要也尝尝？”
云奚一愣。自上次崔景侍寝后，他潜意识里总对这个男宠有些排斥，可此刻见崔景待人温和、心思细腻，倒觉得是自己之前太小肚鸡肠了。他礼貌地点头：“好，多谢。”
苏岑望着崔景单薄羸弱的身段，想起昨日的谈话，轻声开口：“崔景，昨日我提议让你学些拳脚功夫，若是你不喜欢，不学也无妨。”
“怎么会不喜欢？”崔景连忙摇头，眼神里满是真切，“崔景是真心想学。”
苏岑心中了然。崔景打小就被男宠这卑微身份压得抬不起头，她从没想过要他一蹴而就改变观念，只盼着他能慢慢寻回自我，往后能活得自由随性些。
她凝眸望着崔景，语气郑重：“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喜欢什么便说出来，不喜欢也不必藏着，明白吗？”
崔景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漾着淡淡的笑意，那份真诚不作半分假：“真的不勉强。昨日大小姐对崔景说的那些话，崔景都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苏岑见他态度笃定，便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胡管家：“胡管家。”
“奴才在！”胡管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今就去物色个稳妥可靠的武师，来教崔景些基础拳脚功夫。”
“奴才领命！”胡管家恭敬地应下，不敢有半分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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