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去，卧榻上的苏岑终于有了动静。
暖光透过雕花窗棂漫进来，落在她眼睫上。长睫轻颤几下，她睁开眼，黑亮的眸子蒙着层迷茫。
入眼是挂着缠枝莲纹的桃色纱帐，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记得自己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浴里，之后的事就像被抹去了，半分也想不起。
“头好痛。”
她抬手往后脑勺摸去，指尖触到一层厚厚的纱布，粗糙的触感让她皱紧眉。
自己什么时候磕到后脑勺了？
正琢磨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着翠色襦裙的婢女端着药碗走进来，抬眼看见醒着的苏岑，手里的碗沿猛地晃了晃。
“姑娘醒了！我这就去通知少主！”
婢女丢下话，脚步匆匆往外跑，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倒。
苏岑扶着墙壁慢慢挪下床，脚步虚浮地跟出门外。
院子里种着一片荷塘，白玉围栏绕着池边，青石板路铺得整齐，景致瞧着雅致，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岑下意识转身，就见一道墨色身影快步奔来。
男人穿绣暗纹的锦袍，身姿挺拔如松，俊朗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激动，连衣摆被风吹得翻飞都没在意。
是沈卿！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苏岑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不受控地发颤。
仰慕、依恋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堵得她鼻子发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
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拔腿朝沈卿奔过去，狠狠扑进他怀里。
“沈卿。”
她攥紧沈卿的衣襟，把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肩膀不住地抖。
沈卿浑身一僵，手臂悬在半空，一时忘了动作。
他承认自己在意苏岑，刚才听见婢女说她醒了，连鞋都没顾上穿好就往这边赶，可苏岑向来没心没肺，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依赖过？
难道……她又把自己当成沈亦舟了？
一股火气瞬间窜上心头，沈卿轻轻推开苏岑，双手按在她肩头，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苏岑，你清醒点！我是沈卿，不是什么沈亦舟！以后不准再把我当成他，我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
苏岑皱起眉，眼神古怪地盯着沈卿，像是在看个胡言乱语的人：“你说什么呢？你本来就是沈卿，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别人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沈卿指着她泛红的眼眶追问，他记得很清楚，以往只有提到沈亦舟时，苏岑才会这样情绪失控。
苏岑抹掉脸上的眼泪，脸颊悄悄泛红，语气带着点别扭：“想你了不行吗？见到你高兴，就忍不住哭了。”
她说着，伸手挽住沈卿的胳膊，晃了晃：“对了，沈亦舟是谁啊？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你提他干什么？再提我可要生气了。”
沈卿被她挽着的胳膊猛地一僵，他转头看向苏岑，瞳孔骤然收缩：“你……不记得沈亦舟了？”
“没听过，更不记得。”苏岑甩开他的胳膊，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
沈卿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震惊，继续追问：“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苏岑啊。”
“你爹是谁？”
“北朔战神苏诚远。”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苏岑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是太阳太大把你晒傻了吗？”
沈卿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个问题带着试探：“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后脑勺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我哪知道！”苏岑垮下脸，语气里满是委屈，“不是你说要给我解毒，特意准备了药浴吗？我泡着泡着就睡着了，醒了就到这儿了，后脑勺还疼得厉害……该不会是你趁我睡着，把我后脑勺磕破的吧？”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隐隐发慌——总觉得脑子里少了些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那你离开时留的字条，上面写了什么？”沈卿还想再确认一遍。
“本小姐己死，有事烧纸。”苏岑咧嘴一笑，眼底闪过几分狡黠。她知道这纸条会到顾翎川的手上，写这话就是故意气那家伙的。
听到这话，沈卿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半截——苏岑没忘别的事，唯独忘了沈亦舟。
他曾在古籍里见过，人在受了大刺激后，会主动遗忘那些痛苦的记忆，或许苏岑就是因为太在意沈亦舟，才逼自己把这个人彻底忘了。
就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怪不得烛阴公子连鞋都没提稳就往外冲，原来是心尖上的人醒了啊！”
苏岑抬眼望去，就见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股勾人的妖冶，却又透着几分正气；他身边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模样粉雕玉琢。来人正是谢棠和小禾。
“好俊的公子。”苏岑忍不住感叹，眼睛亮了几分。
谢棠挑了挑眉，脚步顿在苏岑面前，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姑娘也生得绝色，若不是沈卿这小子先一步下手，我定要到姑娘的闺中窃玉偷香一番。”
“好啊。我闺门没锁，还能给你留盏灯。”苏岑半点不怯场，笑着回答。
两人一唱一和，把沈卿气得脸色发黑。他上前一步，把苏岑护在身后，瞪着谢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哟，这就护上了？”谢棠笑得更欢，“沈卿，你也有今天啊！苏小姐可比你风趣多了。”
就在这时，“咕噜噜”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苏岑的肚子在叫。她脸颊一红，赶紧别过脸，小声嘟囔：“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漂亮姐姐肯定饿坏了！”小禾拉了拉沈卿的衣袖，语气里带着心疼。
沈卿正好借坡下驴，大手一挥：“走，吃饭去。”
饭厅里早己摆好了一桌菜，香气扑鼻。苏岑饿了太久，刚坐下就伸手去抓面前的烤鸡，却被沈卿一把按住手腕。
“你多日没进食，先喝碗米粥垫垫，油腻的东西伤胃。”沈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说着就盛了碗温热的米粥递到她面前。
换作平时，有人敢拦着她吃东西，苏岑早就炸毛了，可此刻看着沈卿近在咫尺的俊脸，她心头一暖，乖乖接过米粥：“知道了，听你的。”
一碗米粥下肚，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西肢百骸。苏岑放下碗，忽然凑上前，在沈卿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甜丝丝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僵住了。
谢棠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捂着嘴憋笑，肩膀不停抖动；小禾红着脸低下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两人；沈卿更是愣在原地，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过了好一会儿，沈卿才回过神，侧头看向苏岑，眼神复杂：“你……”
苏岑却没在意众人的反应，眼里心里只有沈卿，像个陷入热恋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一顿饭下来，除了狼吞虎咽的苏岑，其他人都各怀心思。
饭后，谢棠勾着沈卿的肩膀，把他按在荷塘边的白玉围栏上，笑得促狭：“说吧，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传说中的苏岑驯服得这么乖？”
沈卿却没心思跟他玩笑，望着满池的荷叶，眉头紧锁：“谢棠，你说……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有时候一眼就够，有时候一辈子都不够。”谢棠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回答。
“可苏岑不一样。”沈卿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苦涩，“她以前很爱一个人，那个人伤了她，她每次想起都会崩溃。可现在，她忘了那个人，却把对那个人的爱，全都转移到我身上了。我喜欢她，可我接受不了这份‘转嫁’来的感情……”
谢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想太多！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哪来那么多弯弯绕？苏小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你还矫情什么？”
“我……”
沈卿还想辩解，就见苏岑和小禾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小禾一见到沈卿，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师哥！你是不是要娶漂亮姐姐做师嫂呀？”
沈卿沉默着没说话，苏岑却抢先开口，下巴微抬，带着几分傲气：“是呀，不过不是他娶我，是我娶他！”
“噗——”谢棠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苏小姐这气魄，我佩服！沈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没人家姑娘洒脱？”
沈卿没理会谢棠的调侃，目光落在苏岑脸上。她笑得明艳动人，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层金光。他心头忽然涌上个念头：这份感情究竟是缘还是劫？是该坚守原则，还是顺应心意？
“苏岑，你是真的爱我吗？”他忽然问道，语气无比认真。
苏岑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当然！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
“我出来好几天了，想回别院看看，你跟我一起吗？”苏岑伸出手，眼底满是期待。
沈卿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他舍不得拒绝。他缓缓伸出手，与苏岑的手紧紧相握：“好。”
苏岑笑得更欢，拉着他转身就走：“谢公子，小禾，我们先走啦，有空来别院做客！”
半个时辰后，两匹快马抵达帝都的苏府别院门口。
守门的家丁见到苏岑，立刻敲着锣鼓大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声音刚落，一道黑色身影就从屋檐上窜了下来。是云奚，他一身黑衣，面容消瘦，眼底却满是激动，几步冲到苏岑面前，不顾礼节地将她拥入怀中：“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岑拍了拍他的背，心头一阵温暖。
可站在她身边的沈卿，却觉得心里像被塞进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他差点忘了，苏岑身边，还有这么多在意她的人。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胡管家带着一群下人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焦急，“您要是再不回来，陛下就要派人拆了这别院了！”
苏岑了然一笑，语气轻松：“放心，他不敢拆。就算拆了，咱们再建一座，你还是大管家。”
胡管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目光落在沈卿身上，眼底闪过几分了然——这位定是大小姐的新宠，瞧着器宇轩昂，倒也配得上大小姐。
“大小姐！”
崔景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挤开众人，眼眶通红地冲到苏岑面前，一把抱住她：“大小姐，我好想你……”
“都多大了，还总哭鼻子？”苏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崔景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向沈卿，好奇地问：“大小姐，这位公子是谁呀？”
“他叫沈卿，以后会跟我们一起住。”苏岑握紧沈卿的手，眼底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云奚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底闪过几分落寞，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默默退到一旁。
沈卿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
“对了，泽州那边怎么样了？褚书澜没出事吧？”苏岑忽然想起那个书呆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胡管家连忙回道：“今晨云戍侍卫传书，泽州那边乱成一锅粥了！褚家大公子褚书珏自从赔了您黄金后，被褚老爷子厌弃。前几日醉酒后当街杀了人，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褚老爷子想培养二公子，褚书珏气不过，居然把二公子给杀了！”
“还有这事？”苏岑挑眉，眼里闪过几分诧异。
“更乱的还在后头！”胡管家压低声音，“褚书珏杀了二公子后，书澜公子居然为他求情，说褚家不能再失嫡子，褚老爷子才饶了他。可前日褚家忽然失火，书澜公子为了救褚老爷子，差点葬身火海，好在有云戍侍卫在，只是受了点轻伤。”
“是褚书珏放的火吧？”苏岑瞬间猜到了真相。
胡管家连连点头：“大小姐英明！褚书珏怕褚老爷子翻旧账，想趁机夺权，还西处说褚书澜公子不是褚家亲生的，褚老爷子居然信了，正要彻查，结果当晚就断气了！”
“现在褚家彻底乱了！褚家嫡女嫁入了泽州太尉府，这次特意回来力挺褚书珏，还联合宗亲污蔑书澜公子并非褚家血脉，要将他赶出褚家呢！”
苏岑眼底闪过一丝冷厉，语气不容置疑：“胡管家，立刻以我的名义修书给泽州太尉，告诉他，别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无法无天，敢动褚书澜一根手指头，我让他连乞丐都做不成！”
“奴才这就去办！”胡管家领命，匆匆离去。
下人渐渐散去，崔景看了眼沈卿，识趣地退了下去；云奚也默默转身离开，院子里只剩苏岑和沈卿两人。
苏岑拉着沈卿的手，慢慢走进别院深处，笑着问：“这里的环境怎么样？你喜欢吗？”
“很好。”沈卿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那你愿意留下来吗？”苏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晒太阳，一起在湖边钓鱼，每天都待在一起，好不好？”
她从未对谁这般小心翼翼过，沈卿是第一个。
沈卿沉默片刻，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如果我让你放弃云奚、崔景他们，跟我找个地方隐居，你愿意吗？”
苏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看着沈卿，眼神复杂：“沈卿，你知道吗！我若放弃他们，就等于杀了他们。云奚是我爹托付的，崔景无依无靠，我要是丢下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又怎么跟你好好隐居？”
“可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沈卿还想争辩。
“别人可以，但他们不行。”苏岑打断他，语气坚定，“如果我因为他们，放弃了你，你会怎么样？”
她爱沈卿，却没被爱意冲昏头脑，依旧是那个有魄力、有担当的苏岑。
沈卿被问得哑口无言，苏岑忽然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传来，沈卿瞬间乱了心神，下意识俯身回吻。苏岑的舌尖轻轻挑逗，轻易就攻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片刻后，沈卿撑着身子后退，喘着粗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懊恼：“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苏岑咯咯地笑，眼底满是狡黠：“是又怎么样？”
她清楚，沈卿放不下自己，这一吻，就是要断了他所有的犹豫。沈卿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心里的纠结彻底散去——他确实放不下，也不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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