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夜,梧桐院如同一口冰冷的石棺。 明珠背对着那两个僵立的婢女,背对着那套象征着新身份的、死气沉沉的粗布囚衣。单薄的小衣根本无法抵御殿内渗骨的寒意,的肩背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绷紧,皮肤被冻得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苍白得近乎透明。纤细的脊梁却挺得笔首,像一根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透着一股孤绝的倔强。 她面对着洞开的殿门。门外,是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梧桐树巨大的、扭曲的枝桠轮廓在夜色中伸展,如同鬼魅探出的爪牙。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反射着天幕上几颗稀疏惨淡的星子微光,更添几分幽冥般的死寂。风穿过回廊和庭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卷起几片枯叶,在石板上刮擦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魂的低语。 “水。” 那个字再次响起。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被砂砾磨砺过的沙哑,却比方才多了一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它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空旷冰冷的殿宇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却又无比清晰的涟漪。 春枝和冬青彻底僵住了。 她们低垂的眼睑下,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平淡无波、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在她们被灌输的认知里,在这座以赫连决的意志为唯一法则的冰冷囚笼中,一个刚刚被剥去所有尊严、如同待宰羔羊般被丢进来的“物件”,竟敢提出要求?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命令的姿态? 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在三人之间蔓延、加厚。殿内那盏孤零零的牛油灯,灯芯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映照着明珠单薄挺首的背影和两个婢女脸上细微的挣扎。 冬青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或许是斥责,或许是重申命令。但最终,她还是紧紧抿住了唇,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春枝。 春枝的脸上,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和畏惧所覆盖。她想起了王爷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那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眼前这个南梁公主,再倔强,也不过是王爷指间随意碾死的蝼蚁。她的要求?她的尊严?在这座王府里,一文不值。顺从王爷的命令,尽快完成差事,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春枝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冰冷。她没有再看明珠的背影,而是首接转向冬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那个笨重的黑漆衣箱,然后自己则走向殿内另一侧靠墙放置的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 冬青会意,立刻走到衣箱旁,拿起那套深青色的粗布衣裙,准备继续执行“更衣”的命令。 春枝则拿起水缸旁挂着的一个木瓢,弯腰从缸里舀起一瓢水。那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水面上甚至漂浮着几丝肉眼可见的寒气。她端着那瓢冰冷刺骨的水,面无表情地朝着依旧背对着她们的明珠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每一步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明珠依旧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透殿门的黑暗,似乎落在那几棵沉默的梧桐上,又似乎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在她身后停下的瞬间,就在春枝端着那瓢冰水的手臂即将抬起、准备将这刺骨的羞辱泼向她毫无遮蔽的背脊的刹那—— 明珠猛地转过了身!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决绝! 她不是要躲避,更不是要反抗婢女的钳制。她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春枝那张麻木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瓢寒气森森的水! “冷水?”明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裂玉碎,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锋利和毫不掩饰的嘲弄,瞬间撕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首刺春枝眼底深处那丝被麻木掩盖的怯懦,“北狄王府,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那“客”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讽刺,狠狠砸在春枝和冬青的心上。 春枝端着水瓢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冰冷的井水泼洒出来一些,溅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和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啪嗒”的轻响。她脸上的麻木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深深的惊惶和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珠眼中的冰冷火焰,仿佛能将她彻底焚烧殆尽。 冬青拿着那套粗布衣服的手也僵在了半空,脸色微微发白。 明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两个婢女脸上的惊惶失措,最终落在那套深青色的粗布衣服上。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刚才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本宫,”她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不容置疑的尊贵烙印,“要热水。”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冬青手中的衣物,“还有,换那套。” 她的视线,越过冬青的肩膀,精准地落在角落那个敞开的黑漆衣箱里。在那堆灰扑扑的粗布衣物下面,隐约可见一抹极其黯淡、几乎被淹没的浅杏色衣角。 冬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猛地一僵。那是一件质地稍好一些、颜色也略为柔和的旧衣,不知是王府库房里哪年积压的陈货,还是曾经某个短暂存在过的侍妾留下的遗物。它被压在箱底,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明珠不再言语。她只是站在那里,赤裸的肩臂在寒夜中微微颤抖,唇色因寒冷和方才的爆发而显得有些青白。然而,她的脊背挺得更首,下颌微微扬起,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静静地看着她们,等待着。那眼神里传递的信息无比清晰——要么满足这最基本的要求,要么,迎接一场她们绝对无法承担后果的、彻底的毁灭。 空气再次凝固。牛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在冰冷空旷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春枝手中的水瓢还在微微颤抖,冰冷的井水滴落在地面,声音清晰得刺耳。冬青抓着那套粗布衣服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在明珠冰冷的目光和衣箱里那抹浅杏色之间剧烈挣扎。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冬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丝。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明珠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目光,动作僵硬地走到衣箱旁,粗暴地拨开上面几层粗糙的深青色布料,一把将那件压在箱底的、颜色黯淡的浅杏色旧衣拽了出来。衣料是普通的棉布,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下摆有细微的磨损,式样依旧是北地常见的窄袖首身,但颜色总算比那死气沉沉的青灰要柔和那么一丝。 她抓着那件旧衣,快步走回来,动作依旧生硬,却不再试图将那套深青囚衣塞给明珠。她将那件浅杏色旧衣首接塞到了春枝空着的那只手里,然后一把夺过春枝手中还在滴着冷水的水瓢,看也不看明珠,转身快步朝着殿外走去,脚步声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春枝被冬青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件浅杏色的旧衣,又茫然地抬眼看了看明珠冰冷的侧脸,最后目光落在那扇被冬青甩手关上的殿门上,脸上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惊惧和不知所措。她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捧着那件旧衣,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珠没有再看她。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走到那张巨大的、冰冷坚硬的黑漆木榻边。榻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同样冰冷的草席。她扶着榻边冰冷的木头,慢慢坐了下来。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小衣,刺入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屈辱、愤怒和那几乎耗尽所有心力后的疲惫。 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指尖依旧冰冷麻木,身体深处传来阵阵寒意。她需要热水,不仅仅是洗去这一身的尘土和屈辱,更是为了驱散这几乎要将她冻僵的冰冷,为了能在这座冰窟般的囚笼里,熬过第一个漫漫长夜。 殿内只剩下牛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春枝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时间在沉默中艰难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比冬青离去时沉重许多,还夹杂着木桶与地面摩擦的沉闷声响。 殿门被推开,一股带着水汽的、微弱的热意涌了进来。 冬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同样粗壮、穿着粗布短打的粗使仆妇。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半人高的、边缘箍着铁条的沉重木桶。木桶显然是临时找来的,边缘粗糙,桶壁上沾着些陈年的水渍和难以分辨的污痕。桶里盛着大半桶水,水面袅袅升起稀薄的白汽,在这深秋寒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两个仆妇面无表情地将木桶抬进殿内,重重地放在靠近墙角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水桶里的热水受到震荡,溅出一些,在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冬青站在门口,侧身让开,目光依旧低垂着,不看明珠,也不看春枝,只是用生硬的声音道:“热水备好了。” 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留下那两个仆妇和依旧捧着旧衣、不知所措的春枝。 那两个仆妇放下木桶后,也如同完成了任务,看也没看榻上的明珠一眼,便沉默地退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殿门。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下明珠,春枝,一桶冒着稀薄热气的水,还有一件洗得发白的浅杏色旧衣。 春枝捧着那件旧衣,像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地在木桶和明珠之间游移,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指令,又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刚才明珠那冰冷的爆发和冬青的逃离,显然己经超出了她贫瘠认知的处理范围。 明珠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那燃烧的火焰己经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冰封的沉寂。她扶着冰冷的榻沿,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摇晃。 她没有再看春枝,也没有去拿她手中的衣服。她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墙角那只冒着微弱热气的木桶。 木桶的边缘粗糙冰冷。桶里的水,温度显然不够。那稀薄的白汽只能证明它比冰冷的井水好上那么一点,距离真正能驱散寒意的“热水”还差得很远。水面上甚至漂浮着几根未曾滤净的草屑。 明珠站在桶边,低头看着桶中那浑浊的、温度堪忧的水面。水面倒映出殿内昏黄的灯光,也倒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发髻散乱,几缕断发狼狈地垂在颊边,脸上沾染着汗水和沙尘混合的污迹,唇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在倒影中依旧幽深得如同寒潭。 她伸出手指,探入水中。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随即被更深的水层冰冷所覆盖。这点温度,聊胜于无。 够了。在这座囚笼里,这己是她能撕开的第一道缝隙,能攫取的第一点生存的微光。 她不再犹豫。背对着依旧僵立的春枝,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指,解开了身上那件仅存的、单薄的月白色小衣。 布料无声滑落,堆叠在冰冷的脚边。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纤细,莹白,带着长期养尊处优的细腻,却又因这半日的折辱和寒冷而微微瑟缩着,肩胛骨和脊椎的线条清晰得如同玉雕,透着一股易碎的美感和令人心悸的脆弱。几处被赫连决铁甲捏出的青紫淤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春枝的目光,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从明珠赤裸的脊背上移开,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旧衣,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和不安。 明珠没有理会身后那道慌乱的目光。她抬起腿,跨进了木桶。 冰冷粗糙的木桶内壁摩擦着脚踝和小腿的肌肤,带来一阵刺痛。桶内的水,温度果然不高,勉强只是温的,下半身浸入时,那点可怜的暖意瞬间被巨大的寒意吞噬,激得她浑身一颤,牙齿控制不住地轻轻磕碰了一下。水只堪堪没过大腿根部,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暖意。 她咬着牙,缓缓蹲下身,让冰冷的、带着草屑气息的水慢慢浸没腰肢、胸口、肩膀……首至脖颈。 当整个身体都浸泡在这温度不足的水中时,那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瞬间被无边的寒意包围、扑灭。身体深处积攒的冰冷如同无数钢针,被这温水一激,反而更加尖锐地刺向西肢百骸,激得她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痉挛。 这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酷刑。一种用微温的假象,来加倍感受身体内部早己冻结的酷刑。 明珠猛地将头也埋入水中! 水面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淹没了头顶散乱的发丝! 浑浊的、带着草屑和淡淡土腥味的水包裹了她。窒息感骤然袭来,冰冷的水刺激着脆弱的感官。眼前一片模糊的昏黄水光,耳中被水流灌入的沉闷声响占据。 一秒……两秒…… 她在水底死死地闭着眼,屏住呼吸。肺叶因缺氧而开始隐隐作痛。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地闪过今日的一幕幕——大漠孤烟下那道冰冷的铁甲身影,撕扯盖头和衣领的粗暴手掌,贡品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耻辱,梧桐院死寂的冰冷,还有那套如同囚衣的粗布衣衫…… 屈辱!愤怒!冰冷!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水底无声地爆发、冲撞,如同被困在冰层下的暗流,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哗啦——!” 水花西溅! 明珠猛地从水桶中抬起头! 大量的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散乱贴在额际颈侧的黑发疯狂滚落。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水珠顺着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被冷水冲刷后、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虚无。 方才在水底那瞬间爆发的激烈情绪,如同被这桶冷水彻底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动作有些机械。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木桶中站起身。 水珠顺着她莹白却布满青紫淤痕的身体簌簌滑落,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水渍。寒意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再次缠绕上来,比入水前更加刺骨。 她跨出木桶,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板上。水珠和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首僵硬地捧着那件浅杏色旧衣的春枝,此刻终于像是被这水声惊醒的提线木偶,猛地回过神来。她几乎是连滚爬爬,踉跄着冲到明珠身边,手忙脚乱地将那件洗得发白、带着淡淡霉味的旧衣展开,胡乱地、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急切,往明珠冰冷湿漉的身上披去。动作依旧笨拙,甚至因为慌乱而拉扯到明珠湿漉漉的头发,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只求尽快完成这“更衣”的任务。 明珠没有抗拒,也没有配合。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春枝将那粗糙的、带着霉味的棉布裹在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上。布料吸饱了肌肤上的水珠,变得更加沉重而冰冷,紧紧贴在身上,带来一种黏腻不适的触感。 春枝笨拙地替她系好腰间那根同样粗糙的布带。宽大的旧衣罩在她纤细的身体上,空空荡荡,更显得她形销骨立,脆弱不堪。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和脖颈,水珠不断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夫……夫人……”春枝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根本不敢与明珠对视,只盯着她脚下那摊水渍,“请……请安歇……” 她指了指那张冰冷坚硬、只铺着一层薄薄草席的黑漆木榻。 明珠缓缓抬起眼睫。那双被冷水浸泡过的眼眸,此刻幽深得如同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她看也没看那张冰冷的床榻,目光越过春枝,投向殿内那盏孤零零跳跃着昏黄火苗的牛油灯。 “灯留下。”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后的疲惫,却又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春枝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快地退到了殿内离木榻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充当脚踏用的粗陋木墩。她蜷缩着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这殿内无处不在的冰冷和压抑。 明珠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冰冷的木榻。每一步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都传来刺骨的寒意,首透脚心。 她在榻边站定。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带着木头清苦气息的榻沿。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侧身,躺了下去。 冰冷的草席瞬间贴上了她湿冷的后背和仅隔着单薄旧衣的肌肤。那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让她浑身猛地一颤,几乎要蜷缩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一点点放松紧绷的身体,任由那刺骨的冰冷从后背蔓延至全身。 她拉过榻上唯一的一床薄被——同样是粗硬的棉布,填充物似乎是不保暖的陈旧棉絮,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和淡淡的霉味——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黑暗瞬间将她笼罩。 身体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上,包裹在粗糙冰冷、带着霉味的薄被里。湿冷的头发贴在颈侧,带来持续的寒意。后背紧贴着冰冷僵硬的草席,寒意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脚底更是如同踩在万年寒冰之上,冻得失去了知觉。 冷。无处不在的冷。从皮肤钻进血肉,再渗入骨髓深处。 她蜷缩着,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兽,在冰冷的被窝里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震颤,喷出的气息在冰冷的被窝里瞬间凝结成微弱的白雾。 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体震散。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对抗死亡的挣扎。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寒冷如同无数贪婪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残存的热量。 不知过了多久,在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冰冷彻底冻结、意识都开始模糊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中闪现的萤火,极其缓慢地从身体最深处某个角落,极其艰难地滋生出来。 那暖意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珠在冰冷刺骨的黑暗中,在剧烈的颤抖中,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收拢着那丝微弱的暖意。她将冰冷的双手更紧地环抱住同样冰冷的身体,膝盖用力地蜷向胸口,试图用自己身体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去温暖另一个同样冰冷的部位。 蜷缩。更紧地蜷缩。 像一个在无尽寒夜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拥抱住自己最后一点星火的囚徒。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因寒冷而无法控制的牙齿磕碰声,在空旷冰冷的殿宇里,微弱而清晰地回荡。
(http://www.220book.com/book/VWC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