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尚未完全平息的厮杀声和混乱。寝殿内，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交织，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明珠站在床边，距离赫连决不过几步之遥。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看到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他斜靠在床头，气息依旧微弱，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空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金锁片，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她能感觉到赫连决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她身上，钉在她紧握的手上。
“现在……”赫连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告诉本王……这枚金锁片……还有……母妃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但明珠却从中听出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执念。她知道，任何谎言、任何敷衍，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并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油然而生。事己至此，唯有真相！
“王爷……”明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枚金锁片……是……是柔妃娘娘与我母后……当年定下的……信物。”
她停顿了一下，看到赫连决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明显一窒。她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十六年前，南靖使团来访，意图联姻结盟。柔妃娘娘……心系和平，不愿两国再起战火，便与我母后私下约定……若靖王后诞下公主，便与柔妃娘娘所出之世子……结为娃娃亲。这金锁片……便是一对信物之一。另一枚……应在柔妃娘娘手中。”
赫连决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盯着明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娃娃亲？！他和她？！这怎么可能？！！
“你……你胡说！”赫连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控的尖锐，“母妃……母妃怎会……怎会与敌国……”
“柔妃娘娘并非视南靖为敌！”明珠打断他，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激动，“她渴望和平！她深知战争之苦！她希望用联姻……化解干戈！王爷！您仔细想想！柔妃娘娘的性情！她是否……是否真的会如外界传言那般，仇视南靖？！”
赫连决如遭重击！母妃……记忆中那个温柔如水、眼中总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女子……她确实……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对南靖的强烈敌意！甚至……在他年幼时，她偶尔提起南方的风物，眼中还会闪过一丝怀念和向往……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那……那后来呢？！”赫连决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追问，“联姻为何作废？！盟约为何撕毁？！母妃……母妃她……又是怎么死的？！”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明珠的心猛地一缩。她知道，最残酷的部分来了。
“因为……有人不想看到和平！”明珠的声音沉痛而悲愤，“柔妃娘娘力主联姻，触动了北境朝中主战派的利益！他们……他们害怕联姻成功，会削弱他们的权势！更害怕……柔妃娘娘凭借此功，影响力大增！所以……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足以将赫连决彻底击垮的真相：“他们勾结内宫，买通太医……用一种极其隐秘的慢性毒药……一点一点……毒害了柔妃娘娘！让她……让她缠绵病榻，最终……‘病逝’！”
“轰——！”
如同惊雷在赫连决脑中炸响！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尽管早己从柳氏口中听到过这个猜测，但当它从明珠口中如此清晰地、带着血泪控诉般地说出来时，那冲击力依旧如同万钧雷霆，将他仅存的侥性和幻想彻底碾碎！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父王……父王他……怎么会……”
“先王？！”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和深切的悲哀，“王爷！您真的以为……柔妃娘娘的死，先王……毫不知情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赫连决心中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你……你说什么？！”赫连决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明珠，充满了骇然的杀意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柳氏临死前的话，您忘了吗？”明珠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她是被毒死的！被你的好父王！被那些怕她影响朝局的主战派！’王爷！柔妃娘娘是您的生母！是先王的宠妃！若非先王默许……甚至……授意……谁有胆子？！谁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住口！你给我住口——！”赫连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从床上暴起，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如同受伤的猛兽般扑向明珠！他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撒谎！你污蔑先王！本王杀了你——！”他眼中血光弥漫，充满了疯狂的杀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巨大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明珠痛得几乎晕厥！但她没有挣扎，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死死地回视着赫连决，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王爷！您掐死我……也改变不了真相！柔妃娘娘……她死不瞑目啊！她临终前……该是何等痛苦！何等绝望！她看着自己深爱的夫君……默许甚至参与了对她的谋杀！她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却无法说出真相！她……她该有多恨！多不甘啊——！”
“啊——！！！”
赫连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明珠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仿佛看到了母妃缠绵病榻时那双充满哀伤和不舍的眼睛，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父王……父王那张威严慈爱的脸，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化作了最狰狞的恶魔！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赫连决口中喷出！尽数溅在了明珠胸前的衣襟上！滚烫而粘稠！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掐着明珠肩膀的手骤然松开，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重重摔回床上！他双目圆睁，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泪水混合着嘴角的鲜血，无声地滑落。
“母妃……父王……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灭顶般的痛苦和绝望。他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被残酷真相彻底击垮的躯壳。
明珠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泪流满面的赫连决，看着他胸前那刺目的血迹，心中没有报复的，只有无尽的悲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颤抖着手，摊开掌心。那枚金锁片，不知何时，被她攥得如此之紧，边缘甚至在她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混合着她自己的冷汗和……赫连决喷溅上的、温热的鲜血。
鲜血……浸染了金锁片边缘那处极其隐蔽的、形似祥云卷须的微小凸起机关。
就在明珠的目光落在上面，心中一片混乱之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并非弹出毒针。而是金锁片背面的徽记中心，那个看似浑然一体的古体字，竟然如同精巧的暗格般，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一张折叠得极小、泛黄的、薄如蝉翼的纸片！
明珠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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