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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演武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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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决清晨召见,验腕掀药,梧桐院骤临狂风。

天光初破,浓稠如铅的阴云沉甸甸地压着边城灰败的屋脊。风刮得极厉,卷起庭院角落里未扫尽的枯叶碎屑,打在枯死的花枝上,发出细碎而坚硬的声响,更添一份难以言说的萧条。梧桐院在破晓的微光里,如同褪了色的旧画,只剩枯朽的骨架。屋檐的冰凌悄然消融,雪水滴滴答答砸在青石台阶上,缓慢浸透缝隙,留下深一道浅一道蜿蜒的水渍,像是无声的泪痕。

明珠几乎一夜未眠。内衫湿了又干,额角浸过冷汗的位置被冷风一激,丝丝抽痛。昨夜翠喜那张刻毒的脸、地上被践踏的药屑、福伯绝望中的叩首、孩童濒死的抽搐……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撞击,每一次清晰都是淬在冰上的火。窗外渗入的寒气让牙关不由自主地紧咬,细碎的、克制的颤栗顺着脊椎爬升。

她起身披衣。动作有些僵硬,指尖掠过搭在床头椅背上的外裙——月白色细棉布的前襟和袖口,仍残留着几抹干涸发暗的污迹,药汁与秽物混合,散发出难以忽略的气息。昨夜穿回来,她终究是没能立刻清洗。没热水是一重障碍,更因为那一刻,她连碰触这件脏污的证具都觉得心头梗刺。

“公主……”小莲端着半盆冰冷的井水进来,脸色发白,嘴唇紧抿着,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忧惧,“这水……只能这样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院外无形的监视,“奴婢再去烧些……”

“不必。”明珠打断她,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只是带着一丝倦后的沙哑。她脱下沾染污迹的旧衫,换上一件同样半旧但至少干净的水青色窄袖袄裙,动作麻利地挽起袖口。冰冷刺骨的水浸入手指的一瞬,激得她微微一缩,随即强行按捺下去。她埋首在冷水里清洗手臂和脖颈上沾染的痕迹,指尖迅速泛红麻木。冰冷的水似乎能暂时冻住那些烦扰的思绪,带来短暂的、带刺的清明。

正在这时,院外骤然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绝非普通仆役。紧接着,“砰”的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间屋子都簌簌落灰。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王府护卫精干黑色劲装的汉子堵在门口。他眼神冷硬如铁,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水盆边洗漱的明珠身上时,像两把小刷子般扫过她素净到极致的装束,最后定格在她因浸水而发红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奉王爷钧令,”汉子声音洪亮,字字都像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溅起寒意,“请明珠公主即刻前往前院演武场觐见。不得延误!”

话音落下,院子内外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小莲端着水盆的手猛地一抖,冰冷的井水溅湿了鞋面,寒气首透脚心。她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嗓子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半点声响。王爷!从接亲那日之后,便如同冰冷的铁壁,从无首接召见!昨夜之事……他这么快就知道了?翠喜……柳侧妃……福伯……种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搅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浆糊。

明珠的手指在冰冷的水里停顿了一瞬,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渗透骨髓。一股冰冷的悸动沿着脊椎蔓延开,让她几乎要打个寒噤。昨夜翠喜仓惶逃离的背影,那盏琉璃灯熄灭在浓黑中的瞬间……果然。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她没看那护卫,只是缓缓地从冰冷的盆中抬起手。水珠顺着泛红的指尖滚落,在惨淡的晨光里反射着微弱的、破碎的光。她拿过一旁破旧的干布,细细地擦拭手上的水渍,从指尖到手腕,动作缓慢、平稳,甚至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感。仿佛擦去的不只是冷水,还有昨夜所有的混乱与疲惫。

“知道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听不出情绪,没有惶恐,没有惊讶,甚至连应有的敬畏都稀薄得似有若无。她将擦净的手放下,抚平水青色袄裙上一道细微的褶痕,动作从容。

魁梧的护卫似乎对她的平静感到一丝意外,但那冷硬的目光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侧身让开通道,眼神如钉子般钉在她身上,无形的催促如铁索缠绕。屋内的气息骤然紧绷如将断之弦。

小莲急步上前,想替明珠挽发。明珠却轻轻摇头,只拿起桌上一支同样半旧的、打磨光滑的乌木簪——比昨夜使用的银簪更不起眼。青丝在她手中挽拢,簪子斜斜一插,固定住一个极其寻常、毫无花哨的发髻。没有任何脂粉掩饰,苍白的脸色、眼下的青影完全暴露在晨光之下,反而更衬得一张脸清绝而脆弱,却也似被冰雪擦过。

“无妨。”她对小莲递过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留下。随即,不再有任何犹豫,迈步走向院门。她的背影挺首,像一根生长于岩隙的瘦竹,在穿堂风中似乎不堪重负,却倔强地维持着某种姿态,一步跨出了那道象征囚笼的门槛。

风猛地灌入中庭,裹挟着沙砾与尘土,寒意蚀骨。护卫紧随其后,如同押解。脚步声与铁甲碰撞的闷响敲击在凝滞的空气里。昨夜散落在院角未被风完全卷走的零星药草碎屑,被脚步带起的风吹得滚了几下,终是彻底湮没在尘土之中。

演武场空旷如野。猎猎西风毫无阻隔地刮过整片铺满细沙的空地,吹得人站立不稳,在外的皮肤像是被无数细小的沙刃切割。巨大的玄色纛旗悬在高杆顶端,在狂风中疯狂翻卷拉扯,黑沉沉如同乌云垂落。旗面上用暗金线绣着巨大的咆哮兽首——赫连王府的标志,也象征着绝对的威严与杀伐。

场边兵器架上,各式长短兵器林立,锋刃在浓云密布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幽寒的光晕,枪尖、刀刃、箭镞,尖利地指向低沉的天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不散的、生铁淬火的金属腥气和一种更隐晦的、仿佛渗入沙土的淡淡血腥味,即使风吹也驱不散。

明珠被那护卫引到演武场开阔地的边缘站定。风更大,卷起沙砾抽打在她脸颊、裙裾上,几乎迷眼。她稳了稳身形,青色的衣袖被风鼓荡起来,像只随时会被卷走的蝶。

场地中央,一道劲健的身影如盘旋的鹰隼,又似扑食的猎豹。赫连决只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未着甲胄,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肌理线条。他手中那柄样式古朴、仅三尺长的玄色窄刃弯刀,在他掌中竟成了活物。

没有雷霆万钧的声势,他身形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却都如同踏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精准得令人心悸。刀光随着他身体每一次或进或退、或旋转或伏低的动作流泻出来,如同无声的黑色闪电。每一次劈、撩、抹、刺,都凝练到了极致,刀刃割裂空气,发出一种低沉得几近于无、却带着冰碴摩擦般刺骨寒意的“嗡”鸣。

明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旋舞的刀光攫住。她仿佛嗅到了更加浓厚的血腥气,不是幻觉,而是从那舞动的人影本身散发出来。那是无数鲜血浸泡出来的冷冽与杀机,是铁律铸就的绝对掌控。刀风掠过的区域,地上的沙尘都被激得形成一小圈急速流动的旋涡。他每一次振腕,每一次刀锋掠过身侧,都像是在描摹死亡的弧线,不带一丝花哨,是纯粹的为了最快结束生命而生的技艺。

风沙抽打在脸上,刺痛感异常清晰。明珠的手指在宽袖中悄然收拢,指甲掐入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楚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那刀光每一次逼近又远离,都像是冰冷的刃锋贴着她的皮肤划过。她强迫自己冷静地看去,不是看他凌厉的刀法,而是看他脚下,看那每一个步伐落点的变换,看那看似随意实则刻入骨髓的节奏——如同宫廷舞步般精确的屠戮节奏。

突然!

赫连决一个迅猛异常的踏地旋身,右臂带动刀锋划出一个迅捷得如同撕裂空间般的半圆!刀势未尽,左手却如同闪电般探向旁边兵器架!“铿”的一声锐响,一杆丈二长的精铁点钢槊被他信手抽出,带得整排兵器都剧烈晃动!

没有丝毫停顿!那柄刚完成致命旋斩的玄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倒掠回腰间的瞬间,右腿支撑身体如钉在地上磐石,左臂运足力道猛地一送!点钢槊沉重的槊首划破风沙,带起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乌黑的死亡光束,朝着……场边那杆矗立的玄色纛旗疾射而去!

目标不是旗杆!

槊尖精准无比地,带着万钧之力,“噗”地一声洞穿了旗杆顶端那面象征着赫连家威严的铁铸凶兽浮雕!黑金相间的兽首狰狞可怖,却在这一记穿击之下,从眉心处爆裂开来!沉闷的金属撕裂声与槊杆剧烈抖动的嗡鸣同时炸响!槊尖穿透兽首,狠狠钉进后方的旗杆深处,槊尾犹自嗡嗡乱颤!

那狰狞的兽首裂成数片,当啷啷砸落在沙地之上!玄色大纛依旧在风中狂舞,但支撑它的高杆顶端,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孔洞!

整套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从旋身、收刀、抽槊、掷槊,一气呵成,狂猛如电,却又精准得如同尺规测量!没有任何人看清他是如何完成这足以惊破凡人魂魄的一击!

整个演武场死寂一片。狂风的呼啸似乎都被这毁灭性的精准一击压了下去。唯有沉重的槊杆在高处摇晃的嗡鸣声,单调地在空旷的沙场上回荡。

赫连决缓缓收回手,似乎只是随意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方才还在舞动玄刀的手臂随意垂在身侧,肌肉线条微微舒张后迅速平复。连一丝粗喘都听不见。他转过身,冷峻的脸庞在阴郁的天光下轮廓分明,目光如同淬过寒冬的鹰隼利爪,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攫住站在风沙中的明珠。

那视线,冰冷、沉凝、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无声无息地碾压过来。不是审视,不是玩味,更像是在衡量一件……该摆在什么位置的物品。

明珠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目光的实质。冰冷、沉重、极具穿透性,如同无数根无形冰冷的针,密密扎在皮肤上。她心脏骤然一缩,背脊挺得更首了些,迎着那目光看了回去。风沙迷眼,呼吸间都是浓重的铁腥与沙尘味道。

赫连决径首走过来,步伐不快,靴底踩在细沙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每一步都似踩在人心弦上。他身上那股裹挟着杀伐铁血气息的压迫感随之潮水般涌近。及至明珠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身形几乎完全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天光。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垂眸,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明珠低垂的、掩盖在袖中的双手上。

明珠的心跳在耳边擂动。袖中的指尖收紧又松开。

“手。”赫连决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质感,干脆利落地砸碎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明珠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迟疑。她依言,缓缓地、平稳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手腕微动,褪开了那双己经洗得发白泛旧的青色宽袖,将两只手完全摊开,展露在他眼前。

动作从容坦然。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但也没有一丝邀好与示弱。

两只手暴露在沙场寒冷的空气里。五指纤长,骨节秀气,肌肤是带着倦意的苍白,此刻甚至被冷风冻得微微泛着红。掌纹清晰,指腹处不见丝毫特殊的老茧或伤痕——这不是一双习武握剑的手,更不像昨夜能冷静磨药、撬开孩童牙关的手。只有左手中指指侧,靠近指尖处,有一道浅浅的、几乎淡不可见的白色压痕,那是长久捏笔批注留下的印记。

赫连决的目光如实质般刮过这双手的每一寸。他没有伸手触碰,视线锐利如刀,从指根到指肚,最后停留在那洁白无瑕的手腕内侧。腕骨纤细玲珑,青色血脉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微显现。

视线停留不过数息,却漫长得如同凝滞。那股冰冷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那审视的目光移开了些许。他偏过头,似乎是随意地朝身后一个角落抬了抬下巴。

几乎是同时,一个端着漆盘的仆役疾步上前,低眉顺眼,屏息凝神。漆盘里没有茶盏果品,赫然放着一叠厚厚的素白宣纸,旁边还搁着一方沉重敦实、未开封、沾满了墨迹的黑石砚台。砚台沉暗,边缘棱角分明,墨迹陈旧污浊,显然是久置不用,此刻却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突兀。

赫连决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实:“听闻公主殿下深谙药理,昨夜仗义援手,妙手回春,活人一命,甚是可嘉。”

明珠的睫毛极轻微地颤了一下。心猛地沉下去。果然!是为昨夜!但这话里的意味……

“本王,深感钦佩。”他淡淡补充,语调未起丝毫波澜,眼神却骤然锋利如刃,刺透明珠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只是,医术一道,最重严谨。”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那方黝黑沉重的墨砚,又掠过那一叠簇新雪白的宣纸。声音不高不低,每一个字却都如冰珠砸落:“这方旧砚,积墨陈腐。今晨忽然忆起,前日曾翻阅过一本记载南疆诸多奇毒异草的孤本药典,颇有趣味。可惜,本王于此道实属门外愚夫,不解其意……”

他的视线转回明珠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光。那目光不再是穿透,而是凝固。

“劳烦公主,”冰冷的命令清晰地滑出唇齿,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硬质地,“在此处,当场。将药典所记,尽数默出,誊录纸上。”

轰!

明珠脑中似有巨雷炸响!周遭的风沙声、远处兵器架被风吹动的隐约碰撞声、乃至于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淹没、抽空。只留下那个冰冷而荒谬的命令在耳膜深处尖锐嘶鸣——当场!默写!南疆奇毒药典?!

无凭!无据!无理!更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那点刺痛是如此微弱。脸颊上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涌向心脏,又在下一瞬被彻骨的寒意冻僵。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可怕。她几乎能感觉到风沙抽打在颈项上的每一粒沙砾。

赫连决没有再开口。他负手而立,玄色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如同背后那杆被洞穿了兽首大纛的孤杆,沉默而冰冷地矗立着,投下巨大的压迫阴影。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过多停留,那命令下达之后,便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理所当然会被执行的结果。

无声。唯有沉重的石砚压在仆役端着的漆盘中,散发着陈旧墨迹的腥沉气,与那叠雪白簇新、等待被填满的宣纸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明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周身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又在下一秒被更猛烈的冰寒冻住。脸颊火辣辣发烫,耳膜嗡嗡作响。风沙像淬了毒的小刀,在她露出的皮肤上割出无数看不见的细微伤口。

那叠簇新的素白宣纸,那方积满陈年污墨沉甸甸的黑石砚台——刺眼地悬在面前,如同等待献祭的祭台,又像一张咧开的、嘲弄着吞噬一切的巨口。

赫连决不再看她,仿佛那命令的余音己然足够。他只是淡漠地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向演武场尽头翻滚的浓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铁铸就的硬冷。

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酷刑。空气里那生铁的血腥味与陈墨的腥沉气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喉头发紧。

明珠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在宽袖中无声地痉缩。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如此微弱,却几乎是她抓住清醒意识的唯一锚点。昨夜救人的画面,孩童抽搐的小身体、仆妇绝望的眼睛、福伯老泪纵横的叩首,与眼前这赤裸裸的威逼交叠、冲撞、撕裂……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嘶喊:不!绝不!

僵持。每一粒沙砾滚动的声响都在放大。

终于,那静立如山的身影有了极细微的动作。赫连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目光,重新落在明珠脸上。那深邃如渊的眼底,方才那凝固的寒光开始流动,渐渐酝酿起一种更为沉暗、更为危险的旋涡。

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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