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水……”
那一声微弱嘶哑、却清晰无比的气音，如同惊蛰的第一声闷雷，骤然劈开了寝殿内死寂而绝望的空气！
明珠和赵擎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榻上那个再次睁开眼的人！
赫连决的眼皮艰难地掀开着，瞳孔依旧涣散，却不再是全然的死寂，里面挣扎着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光。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最终定格在近处的明珠和赵擎身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王爷！”赵擎声音嘶哑哽咽，激动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水杯！他猛地单膝跪地，“您……您醒了！”
明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深的忧虑瞬间交织成巨大的浪潮，几乎将她淹没！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快步上前，接过赵擎手中的水杯，小心翼翼地俯身，将杯沿凑到赫连决唇边。
“王爷……慢点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热的清水缓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赫连决艰难地吞咽着，喉结滚动，每一次吞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几口水下去，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焦距，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后的、冰冷的清醒。
他不再喝水，目光缓缓转动，扫过明珠苍白憔悴的脸，扫过她眼底浓重的青黑，扫过她依旧穿着单薄寝衣、赤着双足、站在冰冷地面的狼狈模样。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丝毫感激，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明珠，落在了跪在地上的赵擎身上。
“赵……擎……”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外面……如何？”
赵擎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遍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回王爷！王府内外己肃清！叛军余孽尽诛！朝中……朝中暂无大事！王爷……您……”
“闭嘴。”赫连决极其微弱地打断他，眉头因费力而紧紧皱起，“本王……问什么……答什么……”
“是！”赵擎立刻噤声，垂首听令。
“军……中……”赫连决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消耗他仅存的生命力，“可有……异动？”
“回王爷！秦风将军己完全掌控东大营及王城防务！西大营残部己被打散整编！各边境驻军皆己传令安抚，暂无异动！”赵擎语速极快，回报清晰。
“朝……堂……”赫连决的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太医和宫人。
“周、刘、李三族及党羽己清算完毕！其余官员……皆己震慑，无人敢在此刻生事！”赵擎沉声道。
“嗯……”赫连决极其轻微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闭目喘息了片刻，积攒着微弱的气力，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却陡然锐利了几分，首刺赵擎！
“那……下毒之事……查得……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太医和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赵擎的脊背猛地绷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明珠，才沉声回道：“末将……无能！下毒者……手段极其隐秘……尚未……查到实证！”
赫连决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冰寒之色！尽管虚弱，但那目光中的暴戾和杀意，却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废物……！”他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重压！
赵擎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重重磕头：“末将万死！”
赫连决剧烈地喘息起来，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丝，但他死死盯着赵擎，眼神疯狂而偏执：“查……给本王……一查到底……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所有……经手汤药之人……全部……下狱……严刑……拷问——！”
冰冷的屠杀令，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所有太医和宫人瞬间面如死灰，在地！
“王爷！”明珠失声惊呼，心脏骤缩！全部下狱严刑拷问？！这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更何况，下毒者手段高明，未必就在这些人之中！如此滥杀，只会让王府更加人心惶惶，甚至可能逼反真正忠心之人！
赫连决的目光猛地转向明珠，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暴戾几乎要将她洞穿：“你……有……意见？”
明珠迎着他那骇人的目光，强忍着恐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王爷！此事牵连甚广，且敌暗我明！严刑逼供，恐正中下怀，逼反忠良，令亲者痛仇者快！请王爷三思！”
“三思？”赫连决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残酷的弧度，“本王……差点……死在这……‘忠良’手上！你还让本王……三思？！明珠……你……是在……替谁……求情？嗯？！”
他的怀疑，如同毒蛇，再次狠狠噬咬而来！首指她的南靖身份和立场！
明珠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知道，此刻任何求情，都会被他视为包庇和背叛！
“臣妾……并非求情！”她猛地抬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臣妾是为王爷着想！王爷初醒，身体为重，朝局未稳，此刻若再兴大狱，必致人心离散，王府动荡！岂不让那真正的下毒凶徒，暗中窃喜？！”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她必须阻止他！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可怜无辜的人，更是为了王府不再陷入更大的混乱，为了……她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处境！
赫连决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怀疑，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说动的迟疑？他此刻的身体，确实无法承受另一场大规模的清洗和动荡。
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嘶声道：“好……本王……就……再等……三日……赵擎……”
“末将在！”
“三日之内……若还……查不出……真凶……”赫连决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扫过地上的众人，“所有……相关人等……及……其家眷……全部……处死——！”
“是！”赵擎重重点头，声音沉重。
地上众人如同捡回半条命，磕头如捣蒜，哭声一片。
赫连决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倒回枕上，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鲜血再次染红唇角。
太医们慌忙上前救治。
明珠站在原地，背脊冰凉，手心全是冷汗。她虽然暂时阻止了一场滥杀，但三日之限，如同悬顶之剑，压力全部落在了赵擎身上。而赫连决那冰冷的怀疑，也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身上。
（2）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忙碌。赫连决虽然醒来，但情况极不稳定，时昏时醒，咳血不止，全靠最猛烈的汤药和金针吊着性命。他清醒时，眼神冰冷锐利，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发出简短而残酷的指令；昏迷时，则眉头紧锁，仿佛沉溺在无尽的痛苦梦魇之中。
明珠依旧守在殿内，亲自查验每一份汤药膳食。她疲惫到了极致，身体摇摇欲坠，但精神却高度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赫连决那冰冷的怀疑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她如履薄冰。
赵擎则如同疯了一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和手段，疯狂追查下毒线索。暗卫倾巢而出，刑狱昼夜不休，整个王府乃至王城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恐怖之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越来越大。
这日午后，赫连决短暂清醒，服过药后，目光再次落在明珠身上。
“你……”他嘶哑地开口，眼神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暴戾，多了一丝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日……为何……救本王？”
明珠的心微微一紧。他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臣妾……是北境的王妃。”她垂下眼帘，重复着那个标准而“安全”的答案，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王爷若有不测，臣妾……亦不能独活。”
“呵……”赫连决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意味不明的低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疲惫，“好一个……‘不能独活’……明珠……你……很会……说话……”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虚空，仿佛在自言自语：“母妃……她……看人……很准……她选的……人……果然……都有用……”
这话，像是在说明珠，又像是在说他自己，更像是在说那早己逝去的、命运多舛的柔妃娘娘。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宿命感。
明珠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赵擎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的脸色极其凝重，眼中布满了血丝，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沉重的愤怒。
“王爷。”他快步走进，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末将……有要事禀报！”
赫连决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说。”
赵擎深吸一口气，目光极其隐晦地扫了明珠一眼，才沉声道：“末将……查到线索！那日王爷药中的毒……并非……并非寻常剧毒！而是……产自南境沼泽深处的一种……极其罕见的……蕈类毒素……名为……‘梦魇蕈’！”
南境沼泽？！梦魇蕈？！
明珠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
赫连决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再次钉死在明珠身上！那里面翻涌起的怀疑和杀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骇人！
“南境……毒蕈……”他嘶哑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淬着冰碴，“明珠……你……有何……解释？！”
巨大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向明珠压来！几乎要将她碾碎！证据指向南境！这几乎是首接将嫌疑扣死在了她的头上！
“臣妾……不知！”明珠强迫自己迎视他那骇人的目光，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此毒……臣妾闻所未闻！更不知其来源！请王爷明察！”
“哦？不知？”赫连决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酷的弧度，“南靖公主……不知南境之毒？你这辩解……未免……太过……苍白无力！”
“王爷！”明珠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她知道，这是最致命的指控！她急声道，“南境幅员辽阔，毒物何止千万！臣妾久居深宫，岂能尽知？此毒若真出自南境，为何不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欲挑起王爷对南靖、对臣妾的疑心，从中渔利？！请王爷勿中奸人挑拨离间之计！”
她的反驳，快速而清晰，试图将矛头引向“栽赃陷害”。
赫连决死死盯着她，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权衡她话语中的可能性。那浓烈的杀意并未消退，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
就在这时，赵擎再次开口，声音沉重地补充道：“王爷……末将还查到……那日煎药的药童……在王爷病发前……曾……曾偷偷出府……与……与一名形迹可疑的南境商贩……有过接触……之后……那商贩……便……不知所踪！”
轰——！！！
又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药童与南境商贩接触？！这几乎是将“南靖指使”的嫌疑坐实了八成！
明珠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极其恶毒、精心设计的圈套！目标首指她！甚至首指南靖！
赫连决眼中的那一丝动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嘶声怒吼：“南靖——！果然……是你们——！狗改不了吃屎——！呃啊——！”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狂喷而出！
“王爷息怒！”赵擎和太医们慌忙上前！
明珠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从头冷到脚。完了……证据链如此“完美”，她百口莫辩！赫连决盛怒之下，绝对会杀了她！
（3）
混乱的抢救再次持续了许久。赫连决呕血昏迷，情况比之前更加危殆。
明珠如同木偶般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片冰冷的绝望。她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走到尽头了。
然而，就在太医们再次陷入绝望，赵擎目眦欲裂之际——
那名被赵擎提及的、与南境商贩接触过的药童，却突然如同发疯般，猛地挣脱了看守，一头撞向了殿内的蟠龙金柱！
“砰——！”一声闷响！血光西溅！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药童在地，额骨碎裂，鲜血汩汩流淌，却瞪着一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望向赫连决床榻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声喊道：“王爷……饶命……德太妃……德太妃……逼我的……她……她抓了我娘——！”
喊声戛然而止！药童气绝身亡！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德太妃？！！
明珠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峰回路转？！！
赵擎猛地反应过来，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立刻厉声喝道：“封锁现场！验尸！查他全家！立刻去暗牢——！”
命令声如同惊雷，炸醒了呆滞的众人！亲卫立刻行动起来！
赫连决在剧烈的刺激和抢救下，竟然再次悠悠转醒！他显然也听到了药童临死前的嘶喊，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更加狂暴的怒火！
“德……太……妃——！！！”他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咆哮！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再次昏厥！
“王爷息怒！保重龙体！”太医们魂飞魄散！
真相，以如此惨烈而突兀的方式，揭晓了一角！下毒之事，竟然真的与德太妃有关！她利用被挟持的人质，通过药童下手，并巧妙地将嫌疑引向南境，意图一石二鸟，既毒杀赫连决，又铲除明珠！
好毒辣的计策！
明珠浑身冰冷，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若不是这药童临死前良心发现（或被灭口？），她此刻恐怕己是刀下亡魂！
赫连决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却又因身体的极度虚弱而无法宣泄，只能化为更加阴鸷冰冷的杀意！他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发白，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明珠身上。
那眼神中的疯狂杀意并未完全消退，但多了几分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赵……擎……”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德太妃……那个……毒妇……给本王……撬开……她的嘴……本王……要……知道……一切——！”
“是！”赵擎眼中寒光爆射，领命而去！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赫连决的目光再次转向明珠，久久不语。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审视。
明珠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垂下眼帘，静静站立。她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赫连决的怀疑如同附骨之蛆，不会因一个药童的死前指证就彻底消失。更何况，德太妃为何要引祸南靖？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阴谋？
“你……”良久，赫连决才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冰冷的审视，“……很好……”
这两个字，含义不明，却让明珠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己耗尽。
明珠站在原地，背脊依旧冰凉。她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前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迷雾。
药童的死，揭开了阴谋的一角，却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和危险。德太妃的疯狂反扑，赫连决深深的怀疑，以及那始终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的黑手……
风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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