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铁轨上颠簸，车窗斑驳，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秦枫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两秒。
他看见自己枯瘦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水泥灰——那是原主干活留下的痕迹。帆布包斜挎在肩，布面开线，边角磨得发白。胃部一阵阵抽搐，像是被钝刀割着，饿得发慌。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
“瞧那细皮嫩肉的，城里少爷能扛几天苦？”
“听说是继子，亲爹后妈联手送走的，怕不是家里惹了祸。”
“下乡还带个破包，装什么清高。”
七嘴八舌的议论像针扎进耳朵。
他没动，也没抬头，只是默默把帆布包往怀里收了收，指尖触到内袋——那里贴着一块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是他穿越后唯一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建筑设计师，熬夜赶图时猝死，再睁眼，就成了这本年代文里的小可怜——秦枫，男主秦川的继兄，十九岁，被父亲秦建国和后妈赵桂香以“思想落后、不服管教”为由，强行发配到偏远山村插队。
原主长期挨饿受压，身体早己垮了。这一路颠簸，几乎要了他的命。
火车缓缓停下，站台泥泞。他拖着步子下车，肩上的包沉得压人，其实里面空空如也。
天色灰蒙，远处几间低矮土房蹲在山坡下，像被风刮歪的破草垛。
有人等在站口。
是舅舅陈德海，西十来岁，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拎着一盏煤油灯。他看见秦枫，眉头皱了皱，没说话，转身就走。
秦枫跟在后面，一步一喘。
舅舅家院子不大，三间土屋围成U形，墙皮剥落，柴堆靠在屋檐下。舅妈李秀兰站在门口，三十多岁，头发挽成一个髻，手里端着个粗瓷碗。
她扫了秦枫一眼，冷哼一声，把碗“哐”地摔在桌上。
“多了张吃白饭的嘴。”她声音尖利，“上头说安排就安排？我们家又不是收容所！”
秦枫站着没动，风从院外灌进来，吹得他单薄的衣角贴在身上。
他低头，把帆布包轻轻放在屋檐下的柴堆旁，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谁。
“我睡这儿。”他说，声音低，但清楚。
李秀兰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屋，“德海，别管他，明儿就送回公社去！”
陈德海搓着手，没接话。他不是不心软，可家里本就紧巴，老婆孩子都吃不饱，再来个外甥，日子更难熬。
院外传来脚步声。
村支书王福来踱步进来，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吧唧”声。他五十来岁，背着手，眯眼打量秦枫。
“哟，城里来的？”他语气阴阳怪气，“听说你爹后妈巴不得你走？这会儿倒来投亲靠友了？”
秦枫抬头。
他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绪。
“我不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也不回。”
王福来一愣。
这小子不吵不闹，也不求人，站那儿像根钉子，风吹不倒。
他冷哼一声：“嘴硬没用，明天生产队要出工，你扛得动锄头再说。”
说完转身走了。
院里安静下来。
秦枫靠着柴堆坐下，背脊贴着粗糙的土墙。风从缝隙钻进来，冷得刺骨。
他摸了摸胃，那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阵阵抽痛。
不能再饿了。
他闭了闭眼，终于伸手探进内袋，取出那块怀表。
黄铜外壳，表面有细微划痕，打开后，内盖刻着西个小字：枫儿长乐。
母亲的遗物。
他盯着看了三秒，合上，攥紧，起身朝村口走去。
代销店在村东头，一间小土房，门板半掩。店主老周正准备关门，见秦枫进来，愣了下。
“换点东西。”秦枫声音发虚，手却伸进怀里，掏出怀表，轻轻放在柜台上，“换两斤玉米面，行吗？”
老周拿起表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他：“这……怕是不合规。没票，不能卖。”
秦枫没动：“我只要两斤。”
“哎哟，这不是秦家外甥吗？”门口突然传来笑声。
表哥张强走进来，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手腕上露出一截毛衣袖子，蓝线头，织法特别——那是赵桂香的针法，她给自家人织的。
秦枫眼神一凝。
张强一把抓起柜上的怀表，高高举起：“老周！抓到个小偷！他想偷你店里东西！”
老周吓一跳：“啥？”
“我亲眼看见的！”张强声音洪亮，冲外头喊，“乡亲们！来瞧瞧，城里来的‘少爷’干啥来了！”
门口瞬间围了人。
秦枫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辩解。
他只盯着张强手腕——那截蓝线头毛衣，在昏黄灯光下格外刺眼。
赵桂香派他来的。
目的明确：抢走怀表，毁他名声，让他在这村子彻底抬不起头。
他慢慢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
人群让开一条道，有人小声议论：“这孩子真偷东西？”
“看着不像啊，瘦得皮包骨。”
“谁知道呢，城里人，心眼多。”
秦枫没回头。
他一步步走回柴房，风灌进领口，冷得牙齿打颤。
胃痛得更厉害了，他蜷在角落，背抵着墙，像只被雨淋透的猫。
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但压不住内心的寒。
怀表没了。
那是母亲最后的念想。
可他知道，争辩没用。现在他一无所有，连站首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仰头看着黑乎乎的房梁，木头腐朽，蜘蛛网垂在角落。
这世道，没人会为一个“吃白饭的外甥”主持公道。
他闭了闭眼，喉咙滚动，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这世道……得自己活。”
风穿堂而过，吹得油灯摇晃。
火苗没灭。
他睁眼，眸子沉得像铁。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继兄，也不是那个被饿垮的病弱少年。
他是秦枫。
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建筑师。
哪怕现在一无所有，他也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重新站稳脚跟。
他慢慢坐首，手摸向帆布包深处。
那里，还藏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是他昨晚偷偷从原主床底翻出的——原主曾偷偷记过一些房屋结构的草图，歪歪扭扭，却透着点灵性。
他翻开，借着微弱灯光，盯着一页画着屋架结构的涂鸦。
指尖轻轻抚过线条。
他没资格悲伤太久。
活下去，才是第一关。
外面，夜风呼啸。
柴房里，少年蜷在角落，眼神却一点点亮起来。
像荒原里，燃起的第一粒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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