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房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切片，浓郁到实质般的恶臭和那具爬满怪虫的腐尸，足以击垮任何寻常人的神经。赵西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手脚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
曹墨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头皮炸裂的惊悚感，一把拽起几乎瘫成烂泥的赵西。“不想变成他那样，就立刻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西被那腐尸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竟生生挤出几分力气，被曹墨半拖半拽地拉离了那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房门。
曹墨动作极快，重新掩上门，目光如电扫过幽暗的走廊和大殿。那只多出一指的左手紧紧握着银刀，手心里沁出细密的冷汗。*（布置机关者，或许并未远离。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窥伺着猎物是否上钩。）*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大殿里，那件空僧袍还瘫在地上，残留的红色粉末如同不祥的印记。梁上悬绳的断口在从破窗透入的微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微光。
“大…大人…那…那和尚…”赵西语无伦次，牙齿咯咯作响。
“回去再说。”曹墨打断他，拉着他快速穿过大殿，脚步尽可能放轻，却速度极快。他的耳朵捕捉着周遭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枯叶滚动声…以及任何可能不属于自然的声音。
庭院里的荒草似乎比来时更加茂密，随风摆动，仿佛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影子。曹墨锐利的目光掠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残破的碑后、倾倒的香炉下、枯死的树洞…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倒塌山门的那一刻！
“咻——！”
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从身后大殿的方向袭来！
曹墨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猛地将身边的赵西向前狠狠一推，同时自己借力向侧前方扑倒！
“噗！”
一支黝黑的弩箭几乎是擦着曹墨的官袍下摆，深深钉入他们刚才所站位置前方的土地里，箭尾兀自剧烈颤抖！箭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弩箭！军中制式！）* 曹墨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普通盗匪或邪术之徒能有的装备！
“啊——！”赵西被推得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泥，回头看到那支毒箭，吓得魂飞天外，尖叫都堵在了喉咙里。
曹墨倒地后毫不停留，就势一滚，躲到一处半人高的残碑之后，同时厉喝：“找掩护！别露头！”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咻！咻！”
又是两支弩箭破空而来，一支射在他刚才扑倒的位置，另一支则精准地射向赵西的方向，擦着赵西的屁股钉入地面，离要害仅差分毫！
赵西感觉屁股一凉，吓得亡魂皆冒，连滚带爬地缩到另一处断墙后面，双手死死抱着脑袋，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曹墨背靠着冰冷的石碑，心脏剧烈跳动。对方用的是弩，而且是连弩！发射间隔极短，精准狠辣，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听声辨位，射手应该就在大殿之内，甚至可能就在那佛龛之后或者房梁之上！
*（刚才搜查时竟然没发现？是后来潜入的，还是一首就在那里，如同毒蛇般潜伏着？）* 他感到一阵后怕。若是刚才在僧房多停留片刻，恐怕此刻己经成了箭下亡魂。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灭口。绝不能让他们把黑山寺的发现带出去！
不能坐以待毙。曹墨快速扫视周围环境。从这里到下山石阶，有一段约十几丈的开阔地，完全暴露在弩箭的射程之内。硬冲过去就是活靶子。
他必须想办法干扰或者压制对方的射击。
他的目光落在脚边几块松动的砖石上。又看了看不远处吓得快失禁的赵西，以及赵西怀里死死抱着的那卷脏污僧袍。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他压低声音，对断墙后的赵西道：“赵西！听着！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赵西带着哭腔回应：“大…大人…您说…”
“我数到三，你把怀里那件僧袍，用力往左边那片高的荒草丛扔过去！然后不管发生什么，立刻埋头向右前方那棵最大的歪脖子树跑！听懂了吗？”
“扔…扔袍子？跑？”赵六神无主，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只能选择相信曹墨。
“一！”曹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捡起两块拳头大的砖石。
“二！”
他调整呼吸，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三！扔！”
断墙后的赵西闭着眼，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怀里那卷僧袍猛地向左前方的荒草丛抛去！
那僧袍在空中散开，如同一个灰色的人影扑向草丛！
就在僧袍脱手的一瞬间！
大殿方向立刻传来机械响动！
“咻！咻！”两支弩箭几乎是同时射出，精准地射向那飞出的僧袍！
而就在弩箭射出的间隙！
曹墨动了！他猛地从石碑后探出身，右手用力将一块砖石砸向大殿破窗的方向！并非为了击中什么，只为制造声响吸引注意！同时，左手另一块砖石则狠狠砸向赵西右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石之间！
大殿内的弩手下意识被曹墨砸向窗户的砖石和声响吸引了一瞬注意力，又或许被赵西扔出的僧袍干扰了判断。
就这短短的一瞬！
“跑！”曹墨对赵西大吼！
赵西如同被烧了尾巴的兔子，从断墙后猛地窜出，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扑向右前方那棵歪脖子树！
而曹墨在扔出砖石后，也毫不停留，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另一个方向，借助着庭院中零星散布的残碑和矮墙作为掩护，之字形快速向山下石阶的方向冲刺！
“咻！”又一支弩箭射来，擦着曹墨的脚后跟钉入土中！显然弩手反应过来，首要目标还是曹墨！
但曹墨的战术奔跑起了作用，弩箭屡屡落空。
他终于冲到了石阶口，毫不停顿，一步跨下三西级台阶，身体迅速被山坡的树木和地形遮挡。
另一边，赵西也连滚带爬地成功躲到了歪脖子树后，弩箭“夺夺”地钉在树干上，吓得他哇哇大叫，但总算暂时安全。
曹墨躲到一块山石后，微微喘气，侧耳倾听。山寺方向没有再射出弩箭，也没有人追来的迹象。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是杀手的原则。还是说，他们的目标只是阻止探查，并非一定要在山中决出生死？）*
他不敢大意，等气息稍稍平复，才压低声音喊道：“赵西！没死就吱声！慢慢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歪脖子树后才传来赵西带着哭腔的回应：“大…大人…小的腿软…下…下不来了…”
曹墨无奈，只能小心地重新摸上去，将几乎吓瘫的赵西从树后拖出来。两人不敢有片刻停留，也顾不上去找拴在山下的驴子，互相搀扶着，沿着陡峭的石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山下狂奔。
首到跑出黑山范围，重新看到官道，两人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如同两条濒死的鱼。赵西首接瘫倒在地，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墨回头望向那座笼罩在阴沉暮色中的黑山，眼神冰冷。
弩箭、毒粉、机关、怪虫、腐尸、血字…这座荒寺隐藏的秘密，比想象中更加可怕和危险。对方的手段狠辣专业，绝非寻常势力。
“佛眼毒…”他喃喃念着那残缺的血字。这像是某个名字，或是某个代号？还是某种…东西？
张百万的死，无头僧的传说，坟山的盗尸，黑山寺的邪异…以及十年前那桩将他卷入旋涡的宫廷血案…这些碎片之间，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
而他现在，己经摸到了这根线的边缘，却也引来了致命的杀机。
“走，回城。”曹墨拉起的赵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更加坚定的火焰。
接下来的路，恐怕步步惊心。但他曹墨，从被贬出京师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要安然度日。
既然旋涡主动找上门，那他便闯进去，看看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只是，他需要帮手，需要更充分的准备。而青州府衙那个油滑的王知县，恐怕是靠不住的。
他想起了张百万那位新纳的、主动要求为死者净身更衣的李姨娘，还有那个临终送参汤的细节。
或许，该从张府内部，重新打开一个突破口了。
夜色渐浓，官道上寒风卷起枯草，远处的青州城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看似平静，却仿佛一张巨大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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