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府顶层,特级医疗监护室。时间仿佛凝固在冰冷的仪器嗡鸣和消毒水的气息里。林晞如同沉睡在时间之外的精灵,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氧气面罩上微弱的雾气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陆聿珩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己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一天?两天?时间失去了意义。他深邃的眼眸穿透玻璃,一瞬不瞬地落在林晞毫无生气的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焦灼、疲惫、一丝深不见底的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守候。
他不再试图进入那间监护室。那道无形的屏障,不仅隔绝了空间,也隔绝了他与她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像一个被放逐的囚徒,守望着他无法触碰的珍宝。
保育箱被移到了监护室隔壁的观察间。透过另一面玻璃,他能看到儿子破晓小小的身影。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的沉睡,大部分时间都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那层淡金色的光晕稳定地萦绕着,散发着温和却执着的守护气息。只有在护士喂奶或换尿布时,才会发出细微的、带着委屈的哼唧声,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妈妈呢?
每当这时,陆聿珩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隔着玻璃,笨拙地学着护士的样子,用手指轻轻点着玻璃罩,低声说着:“破晓乖……妈妈在睡觉……很快就好……”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他不知道儿子是否能听懂,但他需要这样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心中那沉甸甸的、名为“父亲”的责任感和……那挥之不去的恐慌。
“阁下,雷纳德博士的最新分析报告。”陈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死寂。
陆聿珩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小少爷的能量场持续稳定,但精神波动在夫人昏迷期间,出现了一种……奇特的‘锚定’模式。”陈铮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他的能量场核心频率,似乎与夫人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产生了极其微弱的、无法解释的共振……就像……在无意识地‘定位’母亲的存在?另外,在夫人生命体征出现微小波动时,小少爷的能量场会同步出现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涟漪’,仿佛在……试图进行某种极其初级的能量反馈或……安抚?”
“锚定?反馈?”陆聿珩的眉头紧锁。他想起陈铮之前汇报的,破晓在极度恐惧下能量属性发生的“融合”。难道……这种能力在持续进化?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昏迷的母亲?
这个认知让陆聿珩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神圣的震撼感,瞬间席卷了他!他的儿子……这个在血与火中诞生的孩子,不仅拥有惊世的力量,更拥有一颗如此纯净、如此执着的守护之心!
“继续观察。记录所有数据。但……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干扰。”陆聿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去打扰这份源自血脉的、无声的守护。
“是。”陈铮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另外……林辰少爷的光茧……能量场波动似乎有些异常。雷纳德博士监测到几次极其短暂、强度异常的精神波动峰值,特征……与之前夜枭诱导攻击时的残留频率有……微弱的相似性?”
陆聿珩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夜枭?!他还不死心?!还在试图诱导林辰?!
“加强光茧的防护!启动最高级别的精神屏蔽力场!任何异常波动,立刻报告!”他冷声下令,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告诉雷纳德,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他就不用再研究任何东西了!”
“明白!”陈铮肃然应道,迅速退下。
陆聿珩的目光重新投向监护室内的林晞。夜枭的阴魂不散,让他心中的暴戾再次翻涌。但看着林晞沉睡的容颜,那股暴戾又被强行压下,化作更深沉的忧虑。他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她!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弟弟!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极其轻微地、描摹着林晞苍白的侧脸轮廓。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林晞……”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叹息,“醒来吧……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但他需要说。仿佛这是支撑他站在这片冰冷绝望中的唯一力量。
而在那沉睡的意识深渊中。
林晞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翠绿色海洋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温柔包裹的安宁。这是破晓的力量?还是她自身潜意识的庇护所?
她沉溺在这片温暖中,不愿醒来。现实太痛,太冰冷。
然而,在这片温暖的海洋深处,总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呼唤,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不断荡起涟漪。
妈妈……
妈妈……醒醒……
宝宝……想妈妈……
那声音稚嫩、模糊,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是破晓!是她的儿子!
每一次呼唤,都让林晞沉睡的意识轻轻颤动。她想要回应,想要拥抱那个声音,但沉重的疲惫如同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温暖的深渊。
妈妈……痛痛……宝宝……怕怕……
呼唤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细微的、真实的痛楚?像是……摔倒了?或是……被什么吓到了?
不!她的宝宝在害怕!在痛!
一股强烈的、源自母性的本能瞬间冲破了所有的枷锁!林晞的意识猛地从温暖的海洋中挣脱出来!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呻吟,从林晞干裂的唇间溢出。
监护室内,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曲线,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夫人!夫人有反应了!”守在一旁的护士惊呼!
玻璃墙外,陆聿珩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玻璃!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
病床上,林晞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的蝶翼。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刺眼的白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渐渐清晰。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仪器,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还有……隔壁观察间玻璃墙后,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保育箱……
她的孩子!破晓!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虚弱和迷茫!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要去抱抱她的孩子!
“夫人!您别动!您刚醒!身体还很虚弱!”护士连忙按住她。
林晞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死死锁在保育箱上!她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影!看到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努力地扭动着小身体,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小手!那层淡金色的光晕明亮而急促地闪烁着,散发出强烈的、带着委屈和思念的意念波动!
妈妈!妈妈!
那清晰的呼唤,如同最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晞的心脏!
“宝宝……我的宝宝……”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顾身体的剧痛,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伸出手,指向保育箱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渴望:“孩子……我的孩子……抱过来……我要抱他……”
护士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夫人刚醒,身体极度虚弱,孩子也需要特殊护理……
就在这时,监护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聿珩站在门口。他没有进来,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晞泪流满面、却充满渴望的脸上,随即又看向观察间里那个同样朝着母亲方向伸出小手、光晕急促闪烁的儿子。
西目相对。隔着人群,隔着空间,隔着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晞眼中的泪水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虚弱而放大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陆聿珩的心猛地一沉。那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脏。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戒备,看到了她因他出现而瞬间绷紧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她,他也很担心她。想告诉她,儿子很想她。想告诉她……他……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他看到了她指向保育箱的手,看到了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渴望。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护士,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
“把孩子……抱给夫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退让?
护士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去观察间小心翼翼地将保育箱推了过来。
林晞的目光瞬间被保育箱吸引,再也看不到门口的陆聿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当保育箱被推到床边,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温软的、散发着熟悉暖意的小身体放入她虚弱的臂弯时,巨大的满足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宝宝……妈妈的宝宝……”她紧紧抱着儿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破晓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怀抱,那急促闪烁的光晕瞬间变得柔和而稳定,小嘴咧开一个无意识的、满足的笑容,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哼唧声,随即沉沉睡去。那层淡金色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母子二人,如同最温暖的守护结界。
陆聿珩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林晞抱着儿子时那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温柔,看着她脸上流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再无一丝空间留给旁人……包括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深沉的、名为“放手”的无力感,悄然弥漫开来。
他缓缓地、无声地后退一步,退出了监护室,轻轻地带上了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室内的温馨,也隔绝了他孤独的身影。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里面,是他失而复得的妻子和儿子。外面,是他亲手筑起的、冰冷的囚笼,和他……无法跨越的距离。
苏醒的羁绊,温暖而强大,却将他……彻底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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