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寝阁外的槐树上就传来了雀儿的叫声,叽叽喳喳的,搅得赵灵曦从浅眠中醒来。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青绿色的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这不是镜中那间潮湿发霉的囚室,是她熟悉的闺房。
心口那股因噩梦攥紧的钝痛还未完全散去,赵灵曦抬手按了按胸口,指尖触到温热的丝被,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侧过身,看到窗纸己经被晨光染成了淡淡的金红色,檐角的气死风灯不知何时被取下了,只余下空荡荡的挂钩在风里轻轻晃。
“郡主,您醒了?”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惯有的温顺,“奴婢给您打了温水,现在进来伺候您梳洗吗?”
赵灵曦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对着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春桃端着一个铜盆走进来,盆里的温水冒着细细的热气,旁边还搭着一条雪白的锦帕。她将铜盆放在妆台前,转身又去拿梳妆用品,动作麻利,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赵灵曦的脸——想看看她昨夜是否真的安睡,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赵灵曦看在眼里,却假装没察觉。她起身走到妆台前,弯腰用锦帕沾了温水,轻轻擦拭脸颊。冰凉的水划过皮肤,让她更加清醒,也让她想起镜中那个满脸血污、用脏水洗脸的自己。指尖微微一颤,锦帕差点从手里滑落,她赶紧攥紧,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
“郡主今日气色看着好了些,想来昨夜的安神汤是管用了。”春桃拿着梳子走过来,笑着说,“昨儿柳状元派人送了消息来,说今日会让人先送一部分聘礼过来,都是些轻巧的摆件和绸缎,免得日后定亲时太匆忙。郡王听了,还说柳状元考虑得周到呢。”
来了。
赵灵曦握着锦帕的手紧了紧,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他倒是有心。只是不必这么急,定亲的日子还没定呢。”
“怎么能不急呢?”春桃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轻轻梳理她的长发,语气带着几分“替她着想”的急切,“京城里多少人家盯着柳状元呢,您要是不抓紧些,万一被别人抢了去,可就可惜了。再说,郡王也盼着您早日定下来,了却一桩心事不是?”
赵灵曦垂下眼,看着妆台上那枚母亲留下的羊脂玉印(昨夜她特意放在了妆奁显眼的位置,假装是随手放在那儿的),声音放得柔缓:“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也知道柳状元是难得的良人。只是婚姻大事,总得慢慢来,若是太急,反倒显得咱们郡主府上赶着似的,传出去不好听。”
她说得有理有据,既符合她平日“知礼”的形象,又不动声色地泼了盆冷水,让春桃的“急切”没了落脚处。
春桃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嘴上却赶紧附和:“郡主说得是,是奴婢考虑不周了。还是郡主想得长远,懂得顾全郡主府的体面。”
赵灵曦没接话,只是从镜中看着春桃的倒影。她梳发的动作依旧轻柔,可指尖偶尔会不自觉地用力,扯得她头皮微微发疼——这细微的破绽,在往日里她绝不会在意,如今却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对了,”赵灵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昨日摔碎的那面铜镜,你处理了吗?那是母亲的陪嫁,虽说碎了,也该找个干净的盒子收起来,不能随意丢弃。”
春桃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笑道:“郡主放心,奴婢己经收好了,放在库房最里面的箱子里,等日后有机会,再找匠人看看能不能修复。”
“嗯,你办事我放心。”赵灵曦淡淡应道,心里却冷笑——春桃定是巴不得那面镜子彻底消失,哪会真的想着修复?她这么问,不过是试探春桃是否敢对母亲的遗物动手,如今看来,春桃还没胆子做得太过分,至少在她面前,还得维持“敬重老夫人”的模样。
梳洗完毕,春桃给她选了件水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尾游动的锦鲤,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赵灵曦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是少女的鲜活,没有半分镜中那枯槁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道:“赵灵曦,今日也要稳住。”
刚走出寝阁,就看到丫鬟小翠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郡主,柳状元派来送聘礼的人己经到府门口了,郡王让您过去瞧瞧呢!”
赵灵曦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笑着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跟着小翠往正厅走的路上,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柳文彦这么快就送聘礼过来,显然是想趁热打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婚事板上钉钉;他送的是“轻巧的摆件和绸缎”,而非贵重的金银玉器,既显得“体贴”,又不会落人话柄,还能试探她的态度——若是她表现得欢喜,他便会加快定亲的步伐;若是她表现得冷淡,他或许会再多做些“讨好”的事。
她必须表现得“欢喜”,却又不能太过急切。
走到正厅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管家老刘头的声音:“柳大人派来的这位小哥真是客气,这些摆件做得真精致,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刘管家过奖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恭敬,“这些都是我家大人特意挑选的,说郡主是金枝玉叶,定能瞧得上。”
赵灵曦整理了一下裙摆,抬脚走进正厅。
正厅里,几个小厮正忙着将一个个描金漆盒摆在案上,盒盖打开着,里面放着各式摆件——有玉雕的白菜(寓意“百财”),有鎏金的喜鹊登梅,还有几匹色彩鲜艳的云锦,每一匹都绣着精致的花纹,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父亲赵郡王站在案旁,正拿着一个玉白菜细细端详,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看到赵灵曦进来,他笑着招手:“灵曦,快过来瞧瞧,柳状元选的这些聘礼,你喜欢吗?”
赵灵曦走到父亲身边,目光扫过那些聘礼,心里却想起镜中柳文彦说“聘礼不过是形式”的嘴脸,胃里一阵泛酸。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匹云锦:“料子很软,颜色也好看,柳状元费心了。”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正好落在“恰到好处”的分寸上——既表达了“喜欢”,又不会显得太过热络。
站在一旁的小厮见她满意,立刻笑道:“郡主喜欢就好!我家大人说了,这些只是先行送来的小物件,等定了定亲的日子,还会亲自送来正式的聘礼,定让郡主和郡王满意。”
“柳状元有心了。”赵郡王笑得更欢了,转头对赵灵曦道,“你看柳状元多体贴,定亲的日子可得尽快定下来,别让人家等太久。”
来了。赵灵曦心里早有准备,她垂下眼,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爹,女儿知道柳状元好,可定亲的日子哪能这么急?总得请钦天监算个黄道吉日吧?再说,女儿还想多了解了解柳状元的品性,比如他平日里待下人如何,对师长是否敬重——女儿听说,有些读书人表面温文尔雅,背地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呢。”
她说得委婉,既没否定柳文彦,又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拖延,还暗戳戳地提醒父亲“要考察柳文彦的品性”——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赵郡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比以前细心了。也是,婚姻大事,考察品性是应该的。那行,定亲的日子就先缓一缓,等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咱们再和柳状元商议。”
站在一旁的小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郡主会提出“考察品性”的说法,但他也不敢多言,只能笑着附和:“郡主考虑得周全,我家大人定能理解。”
赵灵曦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带着羞涩的笑:“劳烦小哥回去转告柳状元,多谢他的心意,只是定亲的日子还需从长计议,让他多担待。”
“一定一定!”小厮赶紧应道,又和赵郡王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带着人离开。
小厮走后,赵郡王看着赵灵曦,眼神里带着几分欣慰:“灵曦,你如今真是长大了,懂得为自己的婚事考虑了。以前爹总担心你太单纯,容易被人骗,现在看来,是爹多虑了。”
赵灵曦心里一酸,眼眶微微发红——父亲哪里知道,她不是“长大了”,是被镜中那十年的惨状逼得不得不长大。她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声音轻柔:“爹,女儿只是不想让您担心。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所以才会格外谨慎。”
“好,好,谨慎些好。”赵郡王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满是疼爱,“你放心,爹会帮你考察柳文彦的品性,绝不会让你嫁错人。”
就在这时,春桃端着茶走过来,笑着说:“郡王和郡主感情真好,真是让人羡慕。方才柳状元派来的小厮还跟奴婢说,柳状元最敬重郡王您了,说日后定要好好孝敬您呢。”
赵灵曦端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她瞬间想起镜中柳文彦说“你父亲是我下毒害死的”那句话。她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茶水差点洒出来,赶紧稳住,对着春桃淡淡一笑:“柳状元有心了。只是孝敬不是嘴上说说的,还得看日后的行动,不是吗?”
春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点头:“郡主说得是,是奴婢失言了。”
赵郡王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喝了口茶,对赵灵曦道:“今日上午没什么事,你要是累了,就回寝阁歇会儿。下午爹带你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顺便跟皇后提提你和柳状元的婚事,让皇后也帮着参谋参谋。”
赵灵曦的心一沉——去宫里请安,若是皇后也催着定日子,可就不好推脱了。但她也不能拒绝,只能应道:“好,女儿听爹的。”
回到寝阁时,赵灵曦才敢卸下脸上的笑容。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那些从正厅拿回来的云锦(父亲让她选几匹喜欢的留着做衣裳),指尖拂过上面精致的花纹,心里却一片冰凉。
这些漂亮的云锦,在镜中十年的惨状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破布。而送这些云锦的人,却是害死她全家的凶手。
“郡主,您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春桃跟进来,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问道。
赵灵曦抬起头,对着春桃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云锦虽好看,却不如母亲留下的那匹素色锦缎舒服。对了,你去库房把那匹素色锦缎取来,我想做件衣裳,平日里穿。”
春桃心里疑惑——郡主以前最喜鲜艳的颜色,今日怎么突然喜欢素色了?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取。”
春桃走后,赵灵曦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和镜中那片永远昏暗的囚室形成鲜明对比。
她从袖袋里拿出外祖父的那封信,轻轻展开。信纸己经泛黄,外祖父的字迹却依旧清晰:“若日后灵曦有难,可持此信往宁王府一寻……”
宁王府。
赵灵曦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下午去宫里请安,或许能遇到宁王或他的世子萧景渊?若是能遇到,或许可以趁机试探一下;若是遇不到,她就得想别的办法,尽快和宁王府搭上关系。
毕竟,光靠拖延定亲的日子,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和柳文彦抗衡的力量,才能真正改变宿命。
门外传来春桃的脚步声,赵灵曦赶紧把信折好,放回袖袋里。她转过身,看到春桃捧着一匹素色锦缎走进来,脸上带着温顺的笑:“郡主,您要的锦缎取来了,您瞧瞧是不是这匹?”
赵灵曦走上前,摸了摸锦缎,质地柔软,确实是母亲当年最喜欢的那匹。她点了点头:“是这匹。你先放在这儿吧,我下午从宫里回来再看。”
“是。”春桃把锦缎放在床上,又道,“郡主,该准备去宫里了,奴婢帮您换身正式些的衣裳吧?”
赵灵曦看着春桃,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宫宴,又将是一场“虚应”的硬仗。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至少,她己经成功拖延了定亲的日子,也没让春桃和柳文彦看出破绽。这第一步,算是稳住了。
接下来,就看宫宴上,能不能找到新的机会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VWJ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