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泉河的晨雾裹着碎冰似的寒气,在营地帐篷上凝出一层薄霜,指尖一碰就化成凉丝丝的水。古茗枔刚把熬得浓稠的酥油茶倒进银质保温桶,壶底与石板地碰撞的“咚”声还没消散,就听见河谷尽头传来一阵引擎声——不是考古队常用的越野车那种带着沙哑的轰鸣,是沉稳、绵密,像裹了层丝绸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搅碎了阿里清晨特有的静。
她首起身往路口望,视线穿过朦胧的雾,看见一辆黑色奔驰SUV正碾过碎石路往这边来。车身沾着赭红色的尘土,像是从千里之外的戈壁刚开过来,轮胎压过尖锐的石块时,发出“咯吱”的轻响,在空旷的河谷里格外清晰。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陈景明那张熟悉的脸,他穿着件深灰色冲锋衣,领口拉链拉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连一点被风吹乱的痕迹都没有,和周围穿着磨白户外服、脸上沾着土林沙尘的队员们,像两个世界的人。
“茗枔!”陈景明刚停稳车就推门下跳,手里拎着两个印着烫金“北京同仁堂”字样的红绸礼盒,快步朝她走来。皮靴踩在结了霜的草地上,发出“咔嚓”的脆响,他走到她面前时,古茗枔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不是阿里草原上的酥油香,也不是土林的尘土味,是属于北京写字楼的、精致却疏离的味道。
他的目光先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随即就落在她身后的医疗帐篷上,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昨天在卫星电话里,听你说甲央先生为了救你,跳进象泉河抢考古笔记,还发了高烧,我这心里一首不踏实,连夜从北京赶过来,给你们带了点补品。”
古茗枔握着保温桶提手的指节紧了紧,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进掌心。她昨天和陈景明通电话时,只提了句“甲央有点不舒服”,连营地的大致方位都没说——阿里的考古营地大多藏在土林褶皱里,没有导航标记,连当地牧民都要靠经验找路,他怎么能这么快找到?疑惑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可看着陈景明一脸“担忧”的样子,她还是压下情绪,扯出个淡淡的笑:“辛苦你跑这么远,甲央他凌晨退了烧,现在在帐篷里休息。”
“退了烧就好,退了烧就好。”陈景明重复着这句话,眼睛却没离开她,视线掠过她脖子上的青铜吊坠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又很快移开,像是怕被她发现。他把手里的礼盒递过来,红绸在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这里面是头期冬虫夏草,还有我托人从那曲带的高原红景天,都是上好的滋补品,你也每天泡点喝,看你脸色都瘦得没血色了。”
他递礼盒时,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和阿里清晨的寒气不一样,是那种常年待在空调房里的、没有温度的凉。古茗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陈景明却像是没察觉她的疏离,又从冲锋衣内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深蓝色的丝绒,边缘绣着细巧的银线,打开的瞬间,一枚钻戒在雾里闪着冷光。
是去年他在什刹海的餐厅里,向她求婚时拿出来的那枚。当时她看着钻石的光,心里却满是对古格项目的期待,只说“等考古结束,我们再谈这件事”,把戒指又推了回去。现在这枚戒指再出现在她面前,钻石的光芒却像针一样,刺得她眼睛发疼。
“茗枔,之前是我不好。”陈景明的声音放得柔了些,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歉意,他甚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我不该在你准备项目的时候催你结婚,也不该总问你关于遗址的事。这次来阿里,看着这片土地,我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戒指你先拿着,就当是我给你的护身符,等你把项目做完,我们再慢慢商量以后的事,好不好?”
古茗枔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和陈景明认识五年,从北京大学考古系的同学,到确定恋爱关系,再到订婚,他一首是旁人眼里“稳重可靠”的伴侣——会记得她的生日,会在她写论文时给她带咖啡,会在她父母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可自从她中标“古格王朝消亡史专项考察”项目,他就变了。
他会有意无意地问“古格遗址里有没有出土过黄金器物”,会拿着网上搜来的“古格宝藏传说”跟她聊,甚至在她整理祖传木箱时,借口帮忙,翻找过那个装着青铜吊坠的盒子。那时候她只觉得,他是对“考古发现”好奇,可现在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盒,她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她刚想开口拒绝,就看见陈景明眼底闪过一丝急切,手指微微用力,把丝绒盒子往她手里塞,指甲甚至不小心刮到了她的掌心,“拿着吧,茗枔。就算你现在不用,放在包里当个念想也好,就当是我陪着你。”
指尖触到丝绒盒子的瞬间,古茗枔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盒子比她去年见时沉了点,底部像是垫了什么东西,用指尖轻轻一按,还能摸到一个细微的凸起——像极了出发前,陈景明说要给她装的微型定位器。当时她以“考古队有统一的卫星导航,不需要额外设备”为由拒绝了,没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把定位器藏在了戒指盒里。
“那我先收着,谢谢你。”她不动声色地把丝绒盒子放进外套内袋,指尖隔着布料,又摸了摸那个凸起,确认是定位器的轮廓。她不想在这时候戳穿他,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她还想看看,陈景明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医疗帐篷的门帘被掀开,甲央走了出来。他穿着件藏蓝色的藏袍,领口和袖口绣着苯教的雍仲恰辛符号,布料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暖意。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显然高烧刚退还没完全恢复,但眼神依旧清亮,像雪后初晴的天空。
看见陈景明,甲央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就走上前,伸出手:“陈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常年握藏刀、骑骏马的薄茧,掌心还有着阿里阳光晒出来的暖。
陈景明握住他的手,笑容里带着几分试探,甚至还刻意用了点力气:“甲央先生太客气了,我就是担心茗枔,顺便来看看大家。”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考古笔记”几个字,“听说你为了救茗枔,跳进冰冷的象泉河抢考古笔记,真是太勇敢了——那笔记里,是不是记了很多关于古格遗址的重要发现?”
他的目光越过甲央的肩膀,扫过古茗枔放在帐篷边的笔记本包,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藏不住。古茗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陈景明以前从来不管她的考古笔记,现在却这么在意,难道他的目标,是笔记里记载的东嘎皮央遗址路线?
甲央显然也察觉到了陈景明的意图,他淡淡笑了笑,没接关于考古笔记的话,转而看向古茗枔,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聊日常:“酥油茶熬好了吗?我有点渴,想喝你煮的。”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巧妙地把话题从“考古笔记”上移开,同时还不动声色地往古茗枔身边靠了靠,用肩膀挡住了陈景明的视线,像是在保护她。
古茗枔立刻会意,赶紧拿起保温桶,打开盖子递过去:“刚熬好,还热着,你慢点喝。”桶里的酥油茶冒着热气,白色的雾气在晨雾里散开,带着浓郁的奶香,瞬间冲淡了陈景明身上的古龙水味。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陈景明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嘴唇还动了动,像是在确认什么。古茗枔心里的警惕更重了——他肯定是在查定位器的信号,确认营地的具置,说不定还在跟什么人联系,汇报这里的情况。
陈景明没再多待,又说了几句“注意安全”“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的客套话,就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又拉住古茗枔的手,把她往旁边拉了拉,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提醒”:“茗枔,甲央先生毕竟是当地人,我们对他的底细还不了解。你跟他相处的时候,多留个心眼,要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这话像根刺,扎得古茗枔心里不舒服。甲央是救过她的人,是给考古队提供了无数帮助的伙伴,可陈景明却用这种猜忌的语气说他,甚至还想挑拨她和甲央的关系。她用力抽回手,语气冷了些:“陈景明,甲央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你别这么说他。”
陈景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驳,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好好好,是我多心了,是我不该瞎猜。”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又软了下来,“你自己在这边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先走了,等你项目结束,我来接你回北京。”
看着奔驰SUV的背影消失在河谷尽头,扬起的尘土渐渐被晨雾吹散,古茗枔才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盒子。她走到帐篷后面,确认没人看见,才打开盒子——戒指托的底部,果然藏着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定位器,用透明胶带粘在上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捏着那个小小的定位器,指尖冰凉,心里又气又寒。原来陈景明的“探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他不是担心她的安全,也不是关心甲央的病情,他只是想借着“探病”的名义,把定位器藏在她身边,跟踪考古队的动向,找到东嘎皮央遗址的位置,甚至可能还想抢走笔记里的研究成果。
“他放了定位器?”甲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空了的保温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像是早就猜到陈景明会这么做。
古茗枔转过身,把定位器递给他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嗯,藏在戒指盒底部。我之前就觉得他不对劲,总问关于‘古格圣物’的事,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冲着古格的文物来的,说不定还想抢我们找到的经卷。”
甲央接过定位器,指尖捏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物件,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象泉河:“他想要的,恐怕不止是文物。东嘎皮央遗址的位置,只有我们考古队知道,他现在装了定位器,就是想跟着我们,提前找到遗址,抢走‘圣物’——他应该早就知道,圣物是记载着瘟疫药方的金箔经卷,想把药方变成巨额利润。”
风裹着霜气吹过来,古茗枔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她看着手里的丝绒盒子,钻石的光芒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像陈景明那张伪装出来的温柔面孔。她忽然想起,当初陈景明追求她的时候,正好是她开始研究古格王朝文物的时候;他向她求婚,也是在她中标考古项目之后。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他爱的不是她这个人,不是她对考古的热爱,而是她身上“能找到古格圣物”的价值,是她祖传的、能激活圣物的青铜吊坠。这个认知像一把刀,扎在她心里,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抬头看向甲央,眼神里带着求助。经历了象泉河的洪水、札达土林的狼群,又发现了陈景明的阴谋,她第一次觉得,这场考古之旅,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是敌人。
甲央把定位器放进自己的藏袍内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阳光的温度,像雪后初晴的阳光,驱散了她心里的寒意:“别担心。这个定位器我会处理掉,不会让他跟踪我们的路线。而且,东嘎皮央遗址有苯教的血脉禁制,只有悉补野王室的后裔能进去,就算他找到了遗址,也进不去。”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只要我们比他快一步找到圣物,把经卷交给国家,就能守住古格的秘密,也能阻止他的阴谋。”
古茗枔看着甲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贪婪,只有对这片土地的守护,和对她的信任。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她依靠的人——不是那个在北京写字楼里,用温柔伪装自己的陈景明,而是这个在阿里草原上,用生命保护她、保护古格秘密的甲央。
“嗯,我相信你。”她用力点点头,打开丝绒盒子,把那枚钻戒拿出来,随手放进帐篷的抽屉里——这枚曾经象征着“承诺”的戒指,现在只剩下欺骗和算计,她再也不想看到它。
甲央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从藏袍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酥油,递到她面前:“吃点吧,刚从牧民家里拿的,还带着奶香味。接下来我们要去东嘎皮央,路不好走,得补充体力。”
古茗枔接过酥油,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浓郁的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阿里草原特有的醇厚,还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瞬间冲淡了心里的苦涩。她望向远处的札达土林,晨雾渐渐散去,土林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壮丽,赭红色的岩层层层叠叠,像在诉说着古格王朝的千年故事。
她知道,接下来的旅程,还会有更多的未知和危险,陈景明也不会轻易放弃。但只要有甲央在身边,有考古队的伙伴们一起,有这块土地上的牧民和藏医支持,她就有勇气,去揭开古格王朝的秘密,守护好这片土地的传承,也守护好属于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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